聽完後,曹佑不動聲色地掖好信紙,淡然道:“所以呢,你來找我做什麼?”
唐瓔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奏摺,彎腰俯首道:“下官欲上奏彈劾傅君,需上級批準,還望總憲……助我。”
曹佑只當聽不出她的踟躕,哼笑一聲,嘲諷道:“這次學乖了?眼裡終於有我這個上級了?”
唐瓔低下頭,從善如流,“總憲言重了,下官不敢,下官……”
她還欲再辯,曹佑打斷她,“行了,不用說了。”
唐瓔抬起頭,卻發現曹佑的視線又落回了自己身上,正凝神思索著什麼,不禁有些意外,這位都察院的一把手當人叫人捉摸不定。
見她此般怔愣的模樣,曹佑忽而一笑,肅殺之氣一掃而空。
“這件狐裘是我送赤芒的及冠禮,他從前珍惜得不得了,只在詩會、除夕,以及鹿鳴宴上穿過,唯恐弄髒了去,就連他弟弟想借都沒給,沒想到最後卻轉贈了你。”
聽曹佑提起狐裘的來歷,唐瓔有些驚訝,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感覺,她尚且來不及捕捉,又聽他道:“那日廷議我擺了你一道,你還敢信我?”
唐瓔抿唇,她明白曹佑指的是什麼,無非就是她舉報羅彙藏信時他沒替她作證的事兒,關於這點姚半雪和宋懷州已經先後向她解釋過了,更何況此事說到底還是她自己不夠謹慎,反讓準備周全的羅彙鑽了空子,怨不得別人。
唯恐曹佑心生芥蒂,唐瓔起身鄭重一拜,肅容道:“禦史行事,不看對錯,只論心跡。”
夕暉下,她的面容朦朧而深刻,瞳眸清澈,帶著能驅散黑暗的光芒,直達人心,“更何況,能得姚大人尊敬的人,我也願意相信。”
“不愧是懷舟看重的人,你做的很好。”
曹佑起身,親自將她扶起,向來端肅的臉上難得劃過一絲欣慰,“羅禦史的一事,既是教訓,也是警示,該說的話想必赤芒都已經對你說過了,我便不再多言,至於你今日所求......”
唐瓔垂眸,暗自捏緊腰間竹笏,等待曹佑的答複。
據她近幾月觀察,曹佑此人處事極度謹慎,從她上回彈劾羅彙一事便可看出,在沒有絕對證據的前提下,他不會親自出面得罪齊、傅一派的人。反之,若他肯批複她彈劾傅君的請求,則說明此事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
唐瓔心裡打著鼓,手心漸漸滲出汗來,半晌,曹佑那頭終於有了回複,“信你拿走,彈劾奏章留下,明日早朝我替你捎過去。”
這便是答應了,信既然肯讓她拿回去,便表明他不會參與彈劾,需她親自上殿舉證,屆時她這邊若出了狀況,他頂多擔個“不察”的罪名,輕易不會得罪了齊、傅一派,可她若能以禦史的身份一舉將刑部尚書鬥倒,都察院在三司中的地位則會更進了一步。
真是好算計......
按下心中所想,唐瓔俯首朝著曹佑的方向恭敬一拜,“多謝總憲!”
這位一把手的品性如何她不清楚,但從他選擇在仇瑞死時將自己的愛徒調回都察院的行徑來看,他不太可能跟是傅君一夥兒的,既如此,不管他目的如何,品性如何,利用便是,官場向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只需助她達到目的就好。
當然......如果他想反水,她也還有別的證據。
唐瓔低眸,按住藏在腰間的一張宣紙,那是她和陸子旭在柔音布莊找到的地圖,這張地圖是他們推倒傅君的關鍵,然而......即使有了這張紙,她還是需要曹佑的幫助,她想以最完整的證據鏈,鍛造成一柄最鋒銳的兵刃,將傅君等人徹底紮在地上,永無翻身的可能。
而此時......她該去補充證據鏈的最後一環了。
宵禁前的一個時辰,唐瓔去北鎮撫司見了孫少衡,她到時,他正伏案批著公文。
“你來了。”
孫少衡見了她,剛毅的面容忽然變得柔和,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瞳孔中卻寫滿複雜,有愧,有痛,更多的卻是釋然。
看來他已經知曉她此行的目的了。
唐瓔落了座,隨手剝了個枇杷遞給孫少衡,婉聲道:“孫大人值日辛苦了,吃個枇杷。”
孫少衡順手接過,俯首望去,光滑的果皮下,黃澄澄的果肉上透著蜜意,望之令人口舌生津,可他卻毫無胃口,勉強笑了笑,問她:“哪兒來的?”
唐瓔笑了笑,“白日裡在果攤上隨便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