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又挑起了話頭,黎靖北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啞,“毓德書院的結業條件,周誠應當已經同你們講過了。”
唐瓔點頭,“周夫子說是一場實戰考核,但詳細情況卻並未明說。”她頓了頓,“臣猜測,可能與仇大人之死有關。”
黎靖北有些訝異, “你見過仇錦了?”
“嗯…”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仇夫子身為書院的夫子,向來包元履德,公正守信,她並未向我透露過什麼,是我自己猜到的。”
黎靖北抿唇,“朕又沒說要罰她…”
他咳嗽一聲,“既然她不說,那朕來說,反正朕也不用守師德。”
唐瓔驚訝地抬眼,還待說什麼,禦膳擺上來了。
黎靖北給她夾了一塊兒羊腿,示意她坐過來,“先用膳。”
禦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槽瓊枝、雞絲面、煎豆腐、羊四軟、五味杏酪鵝、紫蘇蝦,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此外,膳桌的最上角還擺了兩碗暖胃的生薑紅棗茶,並著幾塊兒色澤鮮麗的栗子糕。
這滿滿一桌菜,將唐瓔看的瞠目結舌。
黎靖北還是儲君時就奉行節儉,東宮眾人偶有聚餐,宮人備菜時也都是秉持著一人一菜的原則,最多再加一道甜品,這項規矩他們守了四年…而今他們不過兩個人,膳桌上卻擺了六道菜,而且全是她愛吃的。
羊四軟和紫蘇蝦,是她傷了膝蓋後禦醫建議進補的,生薑紅棗茶,是她冬日用膳後必須要飲一盞的,還有那盤她永遠都吃不膩的栗子糕…
唐瓔心中一酸,未曾想他還記得她當年的習慣。
可這又算什麼呢?憐憫?求和?
唐瓔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一別兩年,維揚再遇時,黎靖北對她的好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不敢去深想,不願去細究,好似這樣她才對得起她流放的姐姐。
她心頭思緒萬千,黎靖北卻恍若未覺,夾了筷雞絲給她,“一年前,福建道巡按【1】壽安康巡視漳州時,得知漳州知府李有信勾結當地胡人販售箭美人,訊息一經證實,他當即上報了朝廷,數日後,李有信被下獄。”
箭美人一早就於嘉寧年間被列為了禁毒,在江湖上失傳已久,這會兒卻頻頻流通到市面上,也難怪會引起朝廷的注意,只不過…
唐瓔驚訝, “漳州知府李有信?”
黎靖北點頭,“沒錯,正是李書彤的父親。”
他頓了頓,“或許是預測到自己將來有難,李有信早在數年前就和李書彤切斷了父女關系,李裴氏離開李家後,帶著女兒回了蜀地的孃家。”
唐瓔頓了頓,似乎預感到他要說什麼了。
果然,黎靖北續道:“母親亡故後,李書彤得知了李父親下獄訊息,隻身趕來了建安,面聖時,她並未為李有信辯解一句,只提出了想要入讀毓德書院的請求,朕應允了。”
唐瓔放下筷子,忽又想起了孫堯在書院門口對李書彤的辱罵,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漸漸失了胃口。
黎靖北見她不動筷了,又夾了些筍絲給她,“數日後,李有信被囚,死活不肯說出背後主使,朕讓人將他從刑部的牢房轉移到了昭獄,由錦衣衛親自刑訊,念及他患有舊疾,朕讓周皓卿免用重刑。”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暗,“可就在昨日,他還是想辦法自盡了。”
唐瓔心下一凜。
正如姚半雪所說,箭美人的毒製取不易,若想大量提取,必需耗費足量的人力財力。更何況...連朱青陌這樣的高官都有靠山,更遑論李有信這樣一個地方知府,也難怪黎靖北會這般重視。
唐瓔問: “陛下心中可有可疑人選?”
黎靖北默了半晌,道:“有懷疑的人,但不確定。”
他續道:“李有信下獄後沒多久,壽安康忽然被舉報貪汙,錦衣衛在他福建老宅中查出白銀萬餘兩,地契十餘張,而這些白銀,根據鑄造的編號所示,恰好是嘉寧二十年洪災時,朝廷撥給蘇州的賑災銀。”
這時機不可謂不巧。
先不說壽安康是兩朝忠臣,單說他前腳寫信舉報完李有信,後腳就被人舉報來看,這事兒就十分蹊蹺。
黎靖北:“有舉就有查,壽安康被押進刑部大牢後,由刑部尚書傅君親自審理。按理來說,此案牽連複雜,本該由三司會審,齊向安卻以大理寺積案過多為由百般推攘,而都察院那邊,總憲的態度也模稜兩可,以致案子拖了一年多都沒個結果,就在朕準備召集九卿圓審【2】時,刑部卻告知朕,壽安康已經被處斬了。”
唐瓔震驚,“大理寺尚未複核,刑部的人竟敢如此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