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啟釗臉上沾著米粒,茫然地問:“程嫂嫂是誰?”
不過一轉頭的功夫,他已忘了方才為何生氣,所以也不生氣了。
“巷子裡的鄰居啊,開裁縫鋪的。”
姚啟釗努力控制筷子讓它不要抖動,另一隻手把臉上的米粒捻下來吃掉,想半天想不起來:“不認得。”
姚如意就知道,便不和他說了,等會這肉該涼了。
於是囑咐道你好好吃飯,別亂跑,便抱著盤子,用腳把自家門勾得掩上,快步往程家走。
一出門,便見隔壁俞家的院門正敞著,俞家夫妻倆也坐在院裡喝粥呢,見她出來,身材圓潤的俞嬸子和頭頂肩頭停了好幾只鳥的俞守正,齊轉頭望來。
連鳥也轉頭了,數雙烏豆似的眼珠盯著她手中的肉碟。
姚如意嚇了一跳,在腦中飛快搜尋得知隔壁住得是誰,便停下來匆匆施禮,小聲問候:“俞……俞嬸子好,俞叔好。”
又趕忙走了。
她的身影一從俞家門口消失,俞守正便忍不住聳著鼻子,嗅了嗅門前飄過的香:“這肉香味還真是姚家飄過來的!真奇了,姚家爺倆竟會燒菜了?”
“先前不是在沈記吃過嗎?炸肉也不難做。”俞嬸子雖這麼說,但也暗暗嚥了咽口水,又與丈夫低聲道:“對了,程寡婦還說這如意滷的雞子兒好呢!想來她只是不愛說話,並不是傻子,學了幾樣菜也不奇怪。”
“話是這麼說……”俞守正下意識喝了口自家的粥,卻覺著沒滋味兒得很,甚至有些難以下嚥。奇怪,平日裡老婆子整治的飯食雖也難吃,但捏著鼻子吃完也就好了,今日怎覺著格外難吃?
俞嬸子也不想喝粥了,放下碗,心裡想著程寡婦說的話,有些意動:不如明日她也去買兩枚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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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如意給程娘子送肉,藉著道謝,主要是想和她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麼好陶匠、好木匠——書裡她記得有個和女主合作的木匠楊老漢手藝了得又便宜,但這兩日姚如意買雞蛋時打金梁橋上過,那“楊記木器”已是三間鋪面的大字號,工錢怕是水漲船高。
還是另尋一家吧。
除了打貨櫃之外,她還想找個陶匠,再燒個雙爐眼的陶泥爐子。想後世的煤爐子那樣高,圓筒形,上面再做支腳架子,上面的陶烤盤便能做成替換的。再燒幾個帶細長凹槽的澱粉腸烤盤、圓凹模的雞蛋漢堡烤盤、烤冷麵餅鐺和九宮格方形深陶鍋備用。
以前外婆出門進貨,她便一人看著小賣部,店裡賣烤腸、關東煮、雞蛋漢堡、烤冷麵這些小吃那都是基本的。
她可會烤了。
且她家的澱粉腸,不是外面拿的腸,是外婆親手做的。最早外婆也跟人拿貨,卻叫人坑了,那些黑心工廠生產的澱粉腸吃得她狂拉肚子進醫院掛了三日的針,幸好當時還沒往外賣。
但虧了不少錢。
從此之後,外婆寧願自己做。
歪打正著,她家小賣部的小吃慢慢出了名,甚至不少校外的人都會想法子進來買。
外婆做的澱粉腸,那是用真雞肉做,不用套腸衣,拿雞脯肉用絞肉機攪成肉糜,兌進攪得勻稱的澱粉漿裡,加上大蒜粉、肉蔻、糖鹽醬油等調料按比例再攪打一次,肉漿就調好了。
澱粉腸的關鍵調料就是肉蔻。只要加了這個,就能調出後世火腿腸、午餐肉那種噴香的味道。但可惜的是,肉蔻原產印尼,唐宋時雖已透過海貿傳入,但它的地位與胡椒不相上下,堪比金銀,姚如意買不起。
她打算用本地肉桂代替。肉桂的香味會比肉蔻更張揚熱烈,但同樣豐富溫暖,雖然不能完全複製肉豆蔻粉的味道,聞起來還是有些相似的。
至於肉腸的形狀,肉和澱粉的比例只要掌握得好,煎出來的腸就不會散。把濃稠稠的雞肉澱粉漿澆入模中,竹籤往將凝未凝的肉糜裡一戳,翻面煎得金黃,刷上秘製醬料,那香氣真能飄半條街……
做起來還快,有模具能同時做七根,做法還簡單。
所以模具爐子便分外重要。
短短一路,她已想了很多,端著新炸的脆皮五花肉站到程家門前時,心裡主意也已安定。她清了清嗓子叩響門環。心裡正默唸說辭,卻聽得門後隱約傳來木屐趿拉聲,門開的瞬間,便伴隨著一句冷冷地抱怨:“林大你怎才來……”
聲音戛然而止。
她一愣,對方也一愣。
門縫裡探出來半張白淨的臉龐,溼發披散的挺拔少年,顯然是剛沐浴好,發尖滴下的水正順著鎖骨滑進衣襟。他身上僅著素棉布中衣,外罩鬆垮的青靛直綴長衫,半敞,襟帶便斜斜地垂在腰間,長衫衣襬之下,赤足踩著木屐。
他一見是姚如意,麵皮漲紅,急得“砰”地又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