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他開始吃,且捧著飯碗,埋頭用筷子扒著飯菜,呼嚕呼嚕地越吃越快後,姚如意也沒有再問他豆角中不中吃。只是倒上一杯水擱在案頭,便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她自己也端了碗滿滿的蓋澆飯,倚著廊柱用飯。
剛剛看姚爺爺那吃相,她就知道,她學得挺好,如今一吃也在心裡連連點頭,茄肉吸飽了油鹽醬醋,軟爛得彷彿入口即化一般。豆角咬下去脆嫩又很有滋味,再配一勺融進了濃醬的米飯,暖意很快便自胃袋漫向四肢百骸。
雖說只是很簡樸的一道蓋澆飯,但吃得人有種熱騰騰的滿足感。
以前在家裡,有外婆這樣勤快的小老太太在,她沒什麼機會表現,現在試著做,煮飯燒菜做起來也不難嘛。
簷角星子漸明,她仰頭望著,眼裡漫著希冀,也一筷子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她把碗裡每一粒米都吃得乾淨。
肚子漸漸鼓脹而溫暖,姚如意滿足地撥出一大口氣。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能好好吃飽更重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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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姚家關了門吃晚飯之時,國子監夾巷口,也有雜役陸續舉著長竹竿陸續上燈,夜色深沉,除了國子監住宿的學館裡有幾個學子在沐浴時荒腔走板地高歌,這巷子裡倒還顯得清淨。
秋風穿過巷弄低徊遊走,拂動每家每戶簷角門前的燈籠,一團團暖光,照得青石板上燈影曳動。
值守的老廂軍將兩條腿高架在凌亂的桌案上,整個人往後倚靠在吱呀作響的藤編圈椅裡,正一邊剝茶滷雞子兒吃一邊哼著勾欄小曲,心裡還在唏噓姚家那靦腆的小娘子竟也能豁出臉面操持起這種引車販漿之事了,可見是家道落敗極了,才會如此。
慘吶哎~咿咿咿呀呀~
正唱著呢,就這麼巧,值房前忽而來了個人,篤篤地敲了敲窗子。
這時辰國子監的大小官吏、博士應當都下值了啊,老廂軍忙囫圇嚥了雞子兒,用胳膊肘向上推抬起窗子,不耐煩地伸出腦袋一瞧:“哪個?”
窗前立著個裹頭巾的長臉中年婦人,細瞅倒有幾分眼熟。
伍氏腰繫粗布圍裙,手拎著一條用草繩穿過魚鰓的桂花魚,忙跟值守的廂軍賠著笑臉:“軍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大半日不見,您不認得奴家了?奴家是姚博士的侄媳婦啊,這段時日常在此處出入走動的。您再仔細瞧瞧!真沒騙人!”
那廂軍這才懶散地趿著鞋晃出來,舉起油燈將她上下打量,認出來了,問:“這會子來作甚?”
伍氏舉著手裡的魚,笑道:“再怎麼著也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哪能真的什麼都撩開手啊?這不是不放心嗎?哎呀您不知曉,我那堂侄女十指不沾陽春水,真是什麼也不會做。我這在家半日心突突直跳,都不知爺孫倆吃上飯了沒有?正好家裡得了幾條魚,我家官人便說罷了罷了,囑咐我也給堂叔送一條來,給他補補身子去。”
廂軍又看了看她,伍氏很瘦,臉又長,笑起來嘴邊兩條深紋,秋日裡的衣裳穿得也不厚,夾棉的藍底細布長褙子貼著身子垂落,顯然沒有夾帶什麼刀槍棍棒,便擺擺手讓她進去了:“去吧。”
伍氏“噯”了聲,便踩著昏暗的夜色往裡走。
姚家在巷子最深處,但她走到半道就看到了姚家院牆裡飄起的炊煙,一陣陣盤旋直上,在濃郁的夜色裡若隱若現,伍氏的腳步緩緩止住。
她仰起頭盯著那一叢叢向上的炊煙看了會子,愣了愣,又快步向前走到姚家門口,果真聞到了院門裡透出來的陣陣米香菜香,隱約還聽見姚如意嚷著叫阿爺別噎著了,吃慢點兒的聲音。
她在門前站了站,探頭從門縫裡瞅了瞅,但只瞅見模糊的燈影,會不會是有鄰居好心,過來替堂叔堂侄女兒整治飯食?
這巷子裡住的大多是有官身的人家,伍氏這麼個末流小吏員的媳婦反倒有些怯了,便有些躊躇起來。
想了想,她把那鮮魚拴在姚家門上的銅環上,沒打招呼也沒進去,轉身又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