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完油紙,她又用勺子輕輕地攪了攪陶甕裡的滷湯,小炭爐裡的煤餅已經燒得通紅,外層凝出一層銀灰,橙紅的火星在內裡燃動,之前變溫的滷湯隨之再次滾沸起來,本沉澱下去的茶葉蛋香氣很快在巷子裡徘徊不去。
正好,悠遠綿長的散學鐘聲也恰好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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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中有國子監與辟雍書院兩處官學,但國子監的格局與外城的辟雍書院大不相同,分作南北兩區。北講堂街是學子們研習“六藝九經”的學堂,有校場、蹴鞠場和連綿的學齋,算是教學區。南齋則盡是灰瓦連簷、供學子們飲食居住的舍館與膳堂,以後世大學類比,約莫算是宿舍區。
中間正好夾了條丈許寬的後巷,便是姚家所在的這條夾巷。
只要散學的鐘磬聲一響,國子監的學子們便會像成群的黃河鯉魚一般,烏泱泱湧出校門,而這條巷子也是從學堂、經膳堂、回齋舍的必經之路。
而國子監共有三千餘名師生。
按說這般人來人往的地界,早該支起餛飩攤、架起烤餅爐,變成一條如後世大學城一般熱鬧的美食街。但可惜的是,因夾巷被納入國子監外層圍牆之中,巷頭巷尾都有廂軍值守,不許外頭的販夫走卒靠近;至於夾巷裡居住的人家——這巷裡住的又大多是在國子監任職、有子弟就讀的官宦人家,當了官一是不能明目張膽行商賈事,二是俸祿豐厚,不屑操持這等小買賣的緣故。
畢竟身為此間的官吏,如姚爺爺一般清廉之人才是異類,有點油水的衙門人坐著在家都有人來送錢,何況是國子監?官吏哪裡值得辛苦做此等苦力買賣?故而,原主的記憶裡,整條巷子說起來也就三間鋪面:孟員外家經營的雕版坊、程娘子家開的裁縫鋪、還有劉主簿親戚開的劉家書肆。
壓根沒人做姚如意選擇的這種針頭線腦、芝麻綠豆的小買賣。
這也是為何這條巷子的房宅能這般金貴的緣由。
這倒叫姚如意白白撿了便宜。
這不是個空白市場麼?
她一聽鐘聲響了,立即蠢蠢欲動地挺直了背脊。左手攥著撈茶葉蛋的竹絲漏勺,右手扶著雙耳陶甕,一雙大而圓的杏仁眼一眨不眨、亮晶晶地盯著國子監那漸次湧出人來的朱漆大門。
姚如意倒不覺著做買賣丟人,人都要餓死了,還講究什麼文人風骨?再不想法子,這五百多貫的債要還到猴年馬月?橫豎這些年姚家爺孫倆的脊樑骨都快被唾沫星子淹了,也不怕再多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尤其是,如今醫療受限,姚爺爺這病得慢慢養,恐怕沒那麼快好,按照那劉主簿的話,姚爺爺只怕是當不成官了,索性扯開臉面做生意。
何況,這茶葉蛋不過是開鑼戲。
姚如意回頭望望自家那斑駁的烏木門,就在她身後的圍牆上本就有個四方形的大窗洞,這窗里正好就是姚家堆雜物的小庫房。
她今早打掃衛生時還開啟了窗子看過,當時便在心裡盤算好了:把這兩間房拾掇出來,再把牆洞鑿得更大、更敞亮些,擺上貨架支起窗板,不就是個現成的小賣部視窗嗎?
到時窗子下的臺階上,再訂做兩個窄邊的木櫃,就架在窗沿下頭,還能堆些時令瓜果來賣。不過收鮮果蔬菜得有門路,得收到好的又得便宜,而且這東西壞得快,沒有穩定客流之前可不著急賣。
等開了鋪子,院門也得常敞開,這樣客人往來也容易。她才不怕什麼外男往來就是私通的名聲呢!若是為了這個便瞧不起她的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人。
哎呀小賣部影兒都還沒呢,徐徐圖之…徐徐圖之……她越想越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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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內。
鐘聲剛敲,原本蹲守在甲舍、乙舍臺階上閒話的書童、奴僕便個個一躍而起,趕忙進去伺候自家主人,不一會兒,便前呼後擁地引著不少鮮衣著錦的少年郎出來了。
國子監與辟雍書院分舍的方式不同,辟雍書院才成立十來年,因廣納平民良家子入學,是以入學試放榜名額按名次分甲乙丙丁各學齋,每月還舉行月考,末位淘汰,以才學居上。
而成立已有七十餘年的國子監便顯得腐朽多了,國子監因限定了唯有七品官員以上族中子弟方能入學國子監,便一直以出身高低分學舍,權貴高官子弟方能分到甲舍讀書。
故而也只有甲乙學舍門口才會成日聚集著不少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