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合該我付賬,嫂嫂幫襯我良多,怎好還讓你破費?”姚如意連忙擋下她的手。
“哪兒的話,你病剛好,我請吃一杯茶為你慶賀,不過兩文錢的事兒,何曾談得上破費?”程娘子堅持不肯,執意先付了茶錢。這茶湯鋪子有十餘種茶湯,不論口味都是一樣價錢,滿滿一陶甕二十文,一兩盞兩文,二兩盞三文,程娘子生怕她要付錢,連挑茶都沒來得及,一邊擋住她的胳膊,一邊趕忙先買下兩份“一兩盞”。
姚如意也只好作罷,道:“下回一定讓我請客。”
程娘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好了,你快別纏了,街坊鄰里的,還怕日後沒你做東道的機會?這般客套做甚麼。你快來瞧瞧,中意哪道茶湯?我最偏愛棗湯,澆一勺蜜,甜津津的。”
程娘子雖已人到中年,模樣也不是那等一眼叫人驚歎的美人,卻很耐看,眉目清淡柔美之下,又有個極高挺英氣的鼻樑,令她一點兒也不顯得柔弱,待人接物自有她一派熨帖。
姚如意與她不過相處半日,心下已生出幾分親近。
聽得程娘子的話,姚如意想了想,她身上用來買東西的錢還是姚爺爺辛苦攢的家底,這點積蓄更是自己和爺爺往後的生活費,私自拿來請客的確不妥當,日後她努力掙了錢,再好好請程娘子出來逛街喝茶就是了。
於是便也仔細挑選起茶湯來,看了圈,選了個杏仁湯。
有一年,她和外婆千里迢迢去首都治病時,同病房住了個河南大叔,他病得比她還重,可人特別樂觀,手還巧,竟是個很會織毛線的男人。
他總是笑著“妮兒妮兒”地叫她,因她生病時年紀小,剛輟學被剃了光頭,正哭鼻子呢,他就給她織了頂綴絨球的毛線帽子,邊緣還用白毛線織了圈雪花圖案,很漂亮。
那大叔就經常和她說起河南的美食,這也好吃那也好吃,最常提起的便是開封特產杏仁茶。說是用龍鳳銅製的大壺,裝上沸水滾滾衝成的。茶底的杏仁也必須用南陽的甜杏仁,前一晚拿井水泡軟,再在石磨上細細磨成漿。末了,濾去渣子,那倒出來的汁子一定是潤潤的白色,再用糯米粉一起熬煮成糊糊,往裡加上花生、紅棗、芝麻、腰果、核桃、葡萄乾等滿滿的小料,就成了。吃起來,連紅棗片都是脆脆的,夏天加冰吃,冬天熱著吃,甜而不膩,那叫個香。
聽得姚如意直咽口水。也不知此間的杏仁湯與後世開封的杏仁茶可相似?
姚如意踮起腳來。
前世她個子不高、骨架小,原身也是。今早梳洗時她就發現了,她和書裡的“姚如意”生得很像,只不過後來她太瘦了,臉色也不好,很不如原主好看。
這瘸腿攤主的小攤架在兩層臺階上,姚如意得兩手扒在木板邊緣,伸長脖子,才能看到那攤主是如何烹製的。
不過也沒什麼看頭,茶湯的各樣湯底是早熬好的,一直溫在紅泥爐上,現舀現添的只有佐料。
這瘸腿攤主加的配料與大叔所說的類似,只有湯底稀薄些,用木勺舀起能扯出細細的絲線,不似大叔說的那般稠糯。
但她還是滿足且珍惜地喝著——自打生了病,她不知多少年沒有正常吃過零食、奶茶和飯菜了——千奇百味的中藥倒是吃了不少。
後來,甚至只能靠鼻飼了。
能吃飯的日子,不管吃什麼,對她而言都是最好的日子。
程娘子說得不錯,這家茶湯的確好滋味,拿粗陶碗盛著,湯色乳白透點微黃,葡萄乾、山楂、核桃碎撒得星星點點。趁熱啜一口,杏仁的澀苦早叫糖化去,綿滑甜香混著杏仁氣,那種稠而不滯的暖意順著喉嚨往肚裡淌,喝下一碗,叫人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來了。
好舒坦,好幸福。
尤其今兒還是個格外晴好的天,陽光充沛、雲朵厚白。她與程娘子站在鋪子旁,倚著滿載蔬菜香料器物的雙輪土車子,捧著茶碗,吹著微風,雲朵成片成片從頭頂緩緩移過去,在她們身上落下輕薄的影子,真的好不愜意。
姚如意慢慢啜飲著杏仁湯,眺望著街頭市井喧鬧,神思卻又飄回那間病房。她和大叔一起並肩戰鬥了兩月有餘,還是大叔先走了。當時她特難受,拿被子矇住頭,攥著那頂帽子哭得難以自已,現在想來,真希望大叔死後也能和她一樣,到另一個世界去過好日子,他人那麼好。
叔,我可算吃上你說的杏仁茶了。
跟你說的一樣,真好喝。
在姚如意發呆的時候,程娘子已經將喝完的茶碗還回去了。她回過神來後,也連忙仰脖一口氣喝完,二人便說笑著推車回家。
回家時還不到午時,她先把東西卸在院子裡,累得坐在板凳上錘了錘腰,原主身體剛剛康復,勞頓久了也容易倦怠。
稍歇片刻,她先小心開了姚爺爺的門,探進腦袋看了看,見姚爺爺還睡得打呼嚕,便又溜回灶房,就著晨間剩的燒餅墊了肚子,著手滷製茶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