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分到京城便多一份危險。
他比誰都更清楚這個道理,於是只能壓下心中的焦慮,扯過一張紙,提筆便寫,他提筆落墨,提筆的姿勢很穩,但是撇捺處多了幾分倉促。
京城突生變故,又很想見到你,便急匆匆趕來了府衙,你卻有事外出,可我卻等不得,怕你回府見不到我擔心,只能先給你寫封信。
……
等我我先回京,一月後等事情結束便回來接你,要千萬記得給我寫信,快馬加鞭十五日便能送到我手中,說不定等你收到回信第二日,我便能出現在你面前。
……
蘇逸,要等我回來。
謝明眴總算是體會到了那年讀《與妻書》中恍然生出“見字如晤,提筆萬言難盡”的感受。
越寫越小,越想起腦海中那道身影便越想留下,謝明眴看著已經寫滿了字的信紙,在狹小的信紙末端留下:謝卿手書。
他甚至不再能來得及留下時間,便急匆匆的將信交給下屬,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讓蘇逸給他寫回信。
做完這一切事情,謝明眴便利落的翻身上馬。
馬蹄踩踏在水窩中,水花四濺。
若是此處能路過典史署便好了,謝明眴如是想著,卻自知不可能,他現在行的方向和典史署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怎麼還有人當街縱馬?”
安縣丞擦了擦汗,看著對面的蘇逸:“蘇大人,我下去定嚴查。”
蘇逸輕輕擺了擺手:“嗯。”
但是馬蹄聲過隙,他只看到一道身影,並未看清是誰,輕輕嘖了一聲:“不過的確太快了,容易出事。”
他們剛剛的確去了典史衙,不過現如今又來了儒學,蘇逸忽地想起:“倒不如在儒學房門外掛塊匾額,提醒行人不要當街縱馬。”
安縣丞應聲說是,急忙便吩咐下屬依言去做。
蘇逸輕輕點頭,望向如今人聲嘈雜的南澤。
如今正是悶熱五月,有不少考生為了參加童試便在南澤住下,人員流動性相比於他所知的還要嚴重,若是瘟疫真的發生,他總不可能因為自己的死亡而不再顧及南澤的父老鄉親。
至少,在預防這方面,能做好一分,對於老百姓來說便是一線生機。
蘇逸低低嘆了口氣,繼而問:“最近梅雨交加,前幾日都水監的主官來尋我,我便向他提出幾點,卻未曾想這家夥把事情推脫的幹幹淨淨,一眾官員推諉塞責。”
“本縣親自前去檢查過防水患的堤壩,根基虛浮,夯土鬆散,若是大水過境地,怕是撐不過半刻鐘頭,像豆腐一樣直接被大水沖垮了。”
“即日起徵調精裝民夫三百,都水監各工匠親自率領眾人上堤壩,戶房主事與工房典史每日申時向本縣彙報工程進度,嚴格按照《營造法式》,三重築基,巨木夯實,足量灰漿,若是遇見物料短缺,準爾等破格呼叫義倉存銀。一日不修好,便一日不許停。”
“河堤加固,固然重要,可只是簡單的修高堤壩,用‘堵’的方式去治水,許是抱薪救火。”
“歷年大水,或聲勢浩大,或是未曾漫過河堤,一旦來勢兇猛,沖破堤岸,堤壩不過是螳臂當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當年範者治太湖時有言‘修圍,浚河、置閘,三者如鼎足’,南澤縣地形好似斜口陶瓷。若是在此處鑿空,洩流,便能夠至少少淹沒七成良田,所以此處,也不可鬆懈。”
“我會不時巡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若發現偷工減料,因官匠懈怠導致堤潰人亡。不要說朝廷問責,便是我也不會輕易饒了對方。”
安縣丞以及隨從一眾下屬官員皆是恭敬萬分應道。
蘇逸揉了揉昏脹的腦袋,示意眾人:“本縣深知諸位勞苦,決計不會虧待了大家。此令需得速速安排下去,不可拖延!至於都水監那幾位主子,本縣便給他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否則,這一紙訴狀狀告朝廷,按察使司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讓他們自己心中掂量一下是非對錯,再度行事。”
話音剛落,一名下官跌撞跑進:“蘇大人。”
“怎麼了?”
“殿下走了。”
蘇逸身軀一震,下意識反問:“何時的事?”
“約莫半個時辰前。”那位下官終於捋直了舌頭,輕輕喘著氣,聲音中還帶著南澤的特色口音:“殿下去了官衙,沒尋到您,便留下一封書信,先行離開了。”
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