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準備了很多張網,他的根紮得很深,現在他才放出來這些東西,專門給景鈺看。
他讓景鈺害怕,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到底是賀櫟山的人,其實跟他這個皇帝並不一條心,叫他不敢跟這些臣講真心話,不敢跟他們商議,像從前他跟林承之和萬霖交代過的對付賀櫟山的事。
我想。
幸好我沒有當皇帝。
還好不是我。
賀櫟山想要查我三哥的事,他還找到過吳筠羨,我也在一塊兒。吳筠羨沒有見著我三哥,她能夠活下來是一個意外。她本來是帶著人斷後——斷後,就是去送死。
蠆廉人追過來,她分出來一隊人去拖住,讓剩下的兵後撤。
她是以為自己必死的,結果她意外擒到了蠆廉那邊一個利害人物,叫什麼不知道,反正是個小頭,蠆廉人要救他,她就幹脆不殺他,帶著他狂奔,一群人來追她,她就反著帶路,把人引開之後棄馬從山坡上跳了下去。
蠆廉人的馬下不來,她就逃脫了。
她受了重傷,但幸運她是個女子,把戰甲脫了,別人都當她是個尋常流民。有人把她救了,她就住著等到傷好再找回去,那時候,她已經聽說了我三哥的死訊。
她說,她也跟蠆廉人交了手,昶旦死了,這些人完全換了模樣,心裡已經潰了,怕了,他們不信自己能贏,一點不信——不信,就打不了。
到這兒,賀櫟山就不再聽了。
走的時候,他站在王府門口,突然轉過頭來,“沒有屍骨,也許他也沒有死。像你一樣,可能被別人救了,一直沒有回來而已。”
吳筠羨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說話。
我三哥那是個崖,不是個坡。就算他真被人救了,也不應該這麼些年頭都找不回來。他是皇帝,他隨便喊一聲,都有人送他回京,大功一件。
他怎麼可能不懂。
“可能他討厭我,他聽說我當了攝政王,不想見我,就不回來了。他覺得皇帝當著累,不想要當,所以在外邊,悄悄自己過去了。他可能現在過得好著。”
賀櫟山又這麼給自己解釋了一句。
他走了。
不容許我和吳筠羨再多說一句,不聽任何其他的話。
直到他消失到街角,吳筠羨關上門,回頭走了很久,再對我說,“康王,我以為他已經好了。”
他沒好,他病得更深了。
賀櫟山願意信,我和吳筠羨就都不再提我三哥的事。
有時候他叫我出去,甚至還要跟我說,我三哥可能有一天在外面飄久了,會想在京城的日子,七老八十的時候回來,因為這兒是他的根兒,可能他想要葬在這裡。
所以他要一直等著他。
等著他老得已經原諒他,老得要落葉歸根,他就見得到他了。
我回王府之後,偷偷再掉眼淚。
當著他的面,我都說,是那樣。是那樣的。
可能我說著太多了,自己人都已經恍惚了,不知道什麼是真是假——有一天我在外面給木木買釀裹脆皮鴨,旁邊有個賣字的,支著一個小攤,寫字也寫信,30文寫一封,讀的話5文一封,有人拆了信,找他去幫忙讀。
他拿到手還沒有讀,說了好幾次這個字寫得好。
我湊過腦袋去看了一眼,他那個攤前圍著兩個人,一個老漢一個老婦,搓著手在木桌子對面站著,應該就是要聽信的,信被那寫字先生展在半空,我定睛一看。
那個字我眼熟。
我的眼睛就定在那個字上。
定了我好久,我覺得眼熟,到底在哪裡見過——我三哥留下來給我的信!
我從小在國子監,看著他寫的字。
那個信我也讀了那麼多遍,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知道,我怎麼能夠不知道,我怎麼這麼久才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