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前,朕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本來以為賀櫟山應該已經睡下,沒想到往回走卻看見寮房亮著燈,推開門,賀櫟山坐靠在床前,單手只著臉,捧著本經書在看。
我問他怎麼不睡。
他說,“皇上不眠,臣不敢眠。”
我將燈吹熄了,說要睡。
可能是在外面吹的風太寒,房間一黑,朕心下就許多東西亂竄,掙紮著要出來。
“安王說喜歡朕……”
我啞著聲開口,房間窄小、安靜,聲音不高也很清楚,可能是因為太清楚,倒回來在我自己耳朵裡面,忽然之間令我忘記之後要說什麼。
床的另一頭,好一陣兒,賀櫟山出聲,“怎麼?”
他的聲音發悶,朕仔細聽,聽出來他說的這兩個字。
我將心往回沉了一沉,澀道,“安王跟朕年少之誼,相伴這麼多年過來,也許是安王誤會了對朕的感情,你我之間相處朕回頭看,確實較普通朋友更深,許多感情難以分辨……”
黑夜中,朕聽見一聲嗤笑。
“臣終年花叢作樂,比皇上更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皇上既然愚於此道,何必來教臣什麼。”
朕頭乍然疼了一下,心又沉得更深,啞著嗓子再問,“懷深身邊許多佳人,為何偏偏是朕。”
窗外的月光掃進來,朕在漆黑和朦朧的光影之中,看見他身體側過來,坐靠在窗下。
他道:“皇上不一樣。”
朕道:“哪裡不一樣?”
賀櫟山道:“林相跟其他人比,皇上眼中覺得哪裡不一樣?臣看林相,與其他人一樣,皇上看,與其他人不一樣,便是如此差距。”
朕沉默。
朕無言相對。
他笑了一聲,又躺下去,聲音卻冰冰冷冷。
“皇上不想要臣的喜歡,想要推開臣,就如此作踐臣這麼多年來的真心。皇上有一句說得對,臣跟皇上相伴這麼多年過來。皇上接下來想要說什麼,臣一清二楚,皇上要臣格外再尋個人喜歡,把這一篇揭過。臣在皇上這裡,長了一千張嘴,也不會被皇上的偏心看見。”
他背過身,耳邊窸窸窣窣。
似乎他撚著被子,要睡。
我睜著眼,也背對著他,心中情緒遊走,胸口又痛。
世上我放心不下的人,偏偏是他。
“朕不是想要推開你。”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來,他沒有再動。
“朕是怕你傷心難過。”
房間沒有聲音,靜得我以為他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進我耳朵。
“臣若清醒,就應該知道皇上說這些話是為了安撫臣。可是臣聽了,由不得自己。覺得心再在皇上這裡煎一回,也不妨,皇上說,臣就信。”
他說得輕,有些咬字若隱若現,幸好隔得近,叫我聽清。
朕閉上眼想要睡,不知道時間過了好久,朕依然醒著。
“樂安二十八年冬,我在宸妃殿外,賞雪。景杉風寒剛愈,畏寒,在宸妃的寢殿裡面烤火爐,忽然一陣大雪,風吹樹響,你出去接雪。”
身後,很細微的窸窣聲。
不仔細聽,馬上就要錯過。
他沒有睡。
“朕悅你,不是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