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解意,秋水也解意。
“朕給你祝壽。”
一抹紅豔從賀櫟山手中落下。
朕撿起來,順手那枚楓葉扔出了窗外。
一抹不稱意的風又在這時候席捲過來,那葉子就再撞了回來,車轍下,也許已經碾成了泥。
“臣記得,臣不是今日壽辰。”良久,賀櫟山開口,“前日也不是,明日也不是。”
我道:“朕知道。”
賀櫟山道:“那皇上?”
我道:“朕把你捉起來,害你的壽辰待在府上哪裡也去不了。朕聽了聽政司的報,你府上的人都不敢給你過壽,怕將我得罪。”
別人不知道,他府上的人一清二楚他到底為什麼被關起來。
給亂臣賊子祝壽,就是在跟我做對,他壽,就是唱我的衰,打我的臉。
賀櫟山道:“皇上有心,百忙之中,還抽空聽臣的家事。只是臣仍然想問,既然如此,皇上為何在臣壽辰時不來,反而如今要給臣祝壽。”
我道:“朕忙著,忘了。”
其實朕本來記得,只是這些日子,經常忘事,某天想起來,已經過了很久。
頓了頓,我道:“聽說你過壽那一日,府上老僕有人偷偷給你煮了碗壽面,叫曹嶼手下的兵看見,給你將碗掀了。這件事,是朕手下的人做得不對,朕忘記吩咐。”
賀櫟山道:“皇上一國之君,有心給臣祝壽,一年到頭無論什麼時候,皇上說臣什麼時候壽臣就什麼時候壽,是臣生得不好,不是皇上祝的時間不好。”
朕無言。
賀櫟山挑了挑眉,道:“皇上如今有沒有改主意,要將臣殺了扔在外面?”
我道:“有。”
賀櫟山道:“不知道臣現在求饒,還來不來得及。”
我道:“來不及了。”
賀櫟山道:“臣閉眼等死,時候到了,皇上不用叫醒臣,直接取臣的命吧。睡夢之中,臣走得少一點痛苦。”
他說著,就這麼閉上了眼睛。
車走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動響,朕轉過來頭,看他。
白玉冠下,容顏安寧,似乎已經睡著了。
如果他沒有反心,如果他不是賀櫟山……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世上只有因果,欠的債生的因,懵懵懂懂看不清楚,早晚一天掀開,明明白白。
馬車停在一座山下。
山水秀麗,有風吟,順著步道一直往上,走了大概有半個時辰,可以見到一座寺廟。
寺廟恢弘,門前一條長長的步道,兩側都種著樹,並排靠著,樹的前面是一座又一座的石刻佛像,佛像的底座比人高,仰起頭來才能夠看清楚佛顏。
每一尊都側臥著,只是臉上形態不一,有的睜著眼,有的閉著眼,有的在笑,有的怒目。
朕身邊帶了十個侍衛,四個在山腳下守著馬車,另外六個隨我一起上山。其中兩個朕吩咐留守在寺外,另外四個左右各自兩人,跟我和賀櫟山進寺。
“聽雲寺……”
走到門口的時候,賀櫟山仰起來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一字一頓念出來。
“曾經主持遊歷四方,回來講經,說肉身耳目蔽人,其實世間萬物永珍歸一,雲無聲,風有聲,其實都是人所以為,並不是大世界的本來面貌,雲亦可聽,旨在鞭策寺中僧人不要為物所困,潛心坐禪,早日得證菩提。”
賀櫟山側首看我,“皇上知道得多,臣庸碌之輩,不解佛意。”
“這是流傳最廣的一個說法,但其實有人說,當初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找過來的工匠耳朵背,把停雲寺聽成了聽雲寺,牌匾做好了掛上去,已經改不了了,如此有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