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急得原地打轉,按住我的肩膀:“燁兒,你是景杉的好兄弟,你怎麼能看著他往火坑裡跳呢?”
我肅道:“兒臣正是不願意景杉往火坑裡跳,一聽說了此事,就立馬到宮裡來找您了。”
宸妃張了張口,正要再說什麼,我壓低聲音,湊到宸妃耳邊:“這件事兒臣不敢說,涵正在大理寺的那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他要是沒事還好,出了事,朝中有幾個人會撈他?但有事沒事,個中案情,兒臣也摸不準。這都是機密。且也有可能,這陣子沒出事,過一陣子,翻出來舊賬……”
宸妃手一抖,我繼續道:“總之兒臣覺得涵寧這件事,您要再多考量。”
宸妃又張了張口,我趕緊又打斷她:“您希望景杉成家,剛好兒臣在宮外,方便打聽,兒臣去問問有什麼好人家,家裡有適齡未婚的女子,到時候再來宮裡跟您彙報。”
宸妃說讓我在宮外多多打聽,成親的事就暫且不急,若我覺得哪家合適,就來宮裡找她商量,我都一一應下。
出了敏杏殿,我便向翰林院的方向走。
太陽正升到高處,各處草蔭亭臺外,池塘石柱,都被太陽正曬著,灼眼得慌,我僅在迴廊裡面繞,沒有邁出去半步,埋頭正走,拐角的位置先出來一抹暗影,緊接著站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身後還跟著一人,身量稍微矮一些,忙不疊正追著前頭那個。
前頭那個步伐急促,片刻便已經快走出來好一段距離,我二人之間沒再有什麼遮擋,他直直望著我,腳步停了下來。
我剛要跟他行禮,他看我兩眼,忽然冷笑了一聲。
“段景燁,你使得好手段。”
他不走過來,聲音稍有一點遠,我於是走近一點,到他身前,“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王沒聽明白。”
段景嵐“嗤”了一聲,“你還在這裝糊塗呢?你今日進宮又是為何?繼續在父皇那裡進我的讒言?”
後頭那個跟來的在這時停了下來,餘光不停地望我。我看了他一眼,長眉方臉,鼻樑一顆小痣,腦海裡面記起來。
太子從令,黎垣。
東宮之中,設通令一人,從令三人,皆為太子賓客,品級不高,但因在太子身邊辦事,協商機密,受人敬重,故多稱為先生,以掩官位之瑕。
我大哥是儲君,有單獨的老師,不過有些課也在國子監,跟我們一塊上,但那是很少的情況,他排場大,身邊總跟著人,這個黎垣便是其中之一,往來我們稱他一句黎先生。
我目光收回來,道:“太子殿下對我有什麼誤會。”
“你回京之後,父皇對我諸多不滿,你別告訴我,這其中是巧合。段景燁,你不會真以為,用這些下作伎倆便能贏過我吧?朝中可有人站你這邊,可有人看得起你?”段景嵐臉上冷意更甚,“父皇若真的看重你,能把你扔在吳州四年不聞不問?你自己掂量掂量,看看你可有哪怕一處強過我。”
他這話講得不像平常的作風,許是剛受了什麼氣,拿我撒氣呢。我便沒有接他的話,“太子殿下,我忙著出宮,要是沒有什麼要緊話交代,我便先告退了。”
我從他身邊走過,他側頭看我,我沒有回頭,耳邊卻傳來他的聲音。
“草包。”
我停了一腳,轉過頭,看他已經匆匆忙忙走了。
我繼續往前走,忽然間想起來當年在國子監的一件小事。
那時候正是夏天,我正跟景杉在國子監一處牆角挖土,累得滿頭大汗,蹲在地上歇息,賀櫟山從外面拿了小樹苗,巴掌那麼大,偷帶進宮,我二人正種著,也是閑得無聊——總之比起作學問來,別的都有意思。我大哥——也就是太子,不知道怎麼繞到這處來了。
他拿著本書正讀,景杉抬手給他打了個招呼,他看了一眼景杉五根沾滿土的指頭,皺著眉頭後退一步,又看我一眼,也說了跟今日一樣的話。
“草包。”
那時景杉比現在脾氣大,也沒規矩,等我大哥背過身,抓了一個土塊就要去砸他,我眼疾手快將他捉住。好險沒鬧出來什麼——
否則按照以往,背鍋的又是他三皇兄我。
我這樣想著,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國子監附近,我停在東邊的入口,本來抬腳要走了,也不知道怎麼地,又走了回去,這裡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左轉右轉,到了當年種樹的那個牆角。
我離京的時候,樹已經長得不矮了,如今又過去許多年,我原本以為應該已經長成棵大樹,到了地方一看,連樹都見不到了,平平整整,彷彿從來沒有過那棵樹。
我往後退,隔遠了看,想是不是走錯了路。
月洞門的另一側就在這時晃過來一個人影,我轉過頭一看,是負責掃灑的老太監,我將他捉了過來,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從前是有一棵樹的,後來太子殿下說這樹在這裡擋光,叫奴婢們給拔了。”
我點了點頭,離開國子監,心裡想著事,便忘記了進宮要做的另一件事,乍然想起來,回頭去望,翰林院已經遠遠在我身後了。
竟然是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