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那表情彷彿在說:看吧,老子現在就是砧板上的肉,都落到你們手裡了,還有什麼不能看的?想看就看個夠。
秦遊不再猶豫,手指捏住襪口,緩緩地往下拉。
隨著襪子被一點點褪下,露出的並不是面板,而是一截泛著金屬與工程塑膠光澤的……假肢。
從腳踝往上約十公分的位置,假肢與殘存的小腿連線在一起,介面處還能看到陳舊的疤痕組織。
整個右腳踝,連同腳掌,都沒了。
“這玩意兒,”梁三傑看著自己的假肢,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像是在評論一件與己無關的物品,“換了不知道多少個了,再好的,跟真腿比,那也是差遠了。走快了不行,跑起來更別想,陰天下雨還他媽隱隱作痛。”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秦遊,眼神裡掠過一絲陰冷:“所以啊,腿腳不利索了,總得找點別的吃飯本事吧?自那之後,我就開始琢磨手上的功夫,練槍,練準頭。慢慢地,也就成了你們今天看到的這個狙擊手。”
秦遊站起身,退後了兩步,臉上的表情重新恢複了冷靜和審慎。他盯著梁三傑,聲音愈發銳利:“你說了這麼一大堆和案情無關的陳年舊事,難道就是想把髒水往蕭老師身上潑嗎?”
“蕭老師?”梁三傑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挑起眉毛,臉上露出誇張的疑惑表情,“什麼蕭老師?哪個蕭老師?”
他裝模作樣的沉吟片刻,然後像是恍然大悟般,倏地冷笑一聲,語氣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哦——你們是說蕭南陌啊?嘖嘖,一個條子喊什麼老師?搞得我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是誰。我說警官,你們內部這稱呼,還挺別致啊?”
“那個小孩是不是他,我怎麼知道?”梁三傑懶洋洋地靠回椅背,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神裡的嘲弄幾乎要溢位來,“我當年就見了這麼一面,臉都沒記熟,現在過了這麼多年了,那人站到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認得出是他。”
“至於這個名字……呵呵,到底是湊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你們何必問我?直接找那位蕭老師確認不就好了?”
“梁三傑!”
一直沒說話的梁欲猛地一拍桌子,“別在這裡嬉皮笑臉,陰陽怪氣的!老實交代你的問題,好好說話!”
梁三傑攤開被鎖住的手,幅度受限,但那姿態十足的無辜:“警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啊。我這不一直挺配合,挺認真的嗎?哪有嬉皮笑臉了?”
“你剛才提到那個砍掉你腳的人時,你在害怕。”梁欲的聲音冷了下來,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定著梁三傑的眼睛,“非常恐懼。”
“我說小姑娘,你這話說得有點沒道理吧?”梁三傑嗤笑一聲,活動了一下手腕,金屬鎖鏈發出嘩啦的輕響,“一個照面就把我腳給剁了,我要是沒點心理陰影,那才叫不正常吧?”
“不,不一樣。”梁欲搖了頭,語氣篤定,“回憶創傷帶來的痛苦和恐懼,與你剛才提到他時的反應完全不同。你說到那個人的時候,瞳孔瞬間收縮,呼吸頻率明顯加快,你的坐姿甚至下意識地向後靠,試圖拉開距離。這不是單純的回憶痛苦,這是面對某種讓你至今都感到威脅的存在時,身體最本能的防禦反應。”
梁三傑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眼神也沉了下來。
梁欲緊接著說下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而且,你撒謊了。就在剛才,你說‘當年就見了這麼一面’的時候。”
“你的基線反應一直很穩定,即使在回憶斷腿的細節時,情緒雖然激動,但生理指標沒有偏離太多。可就在你說那句話時,你的左邊眉梢非常輕微地向上挑動了一下,持續時間不到0.1秒,但這個微動作在你之前的敘述中從未出現過。同時,你的語速在那一小句裡,有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加快,緊接著又刻意放緩,試圖恢複常態。”
“梁三傑,你不只見過他一面。”
梁三傑徹底收起了所有表情,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最後一絲戲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幽深冰冷的審視。
審訊室裡陷入短暫的寂靜,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秦遊適時地打破了沉默,他將話題拉回了另一個關鍵點:“梁三傑,你剛才提到的那個地方……那個讓你丟了腳的地方,你說像個鬥獸場。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梁三傑的目光從梁欲臉上移開,轉向秦遊,沉默了幾秒,嘴角忽然又勾起一絲奇異的弧度,帶著點回憶,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姑娘,”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又看向梁欲,問道,“你見過真實的鬥獸場嗎?”
梁欲皺起眉頭,被他這跳躍性的問話弄得有些不解,但還是謹慎地回答:“如果你是指古羅馬競技場那種,歷史課本裡有。那種殘酷的娛樂形式,在現代文明社會,理論上早就被廢除了。”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然,理論歸理論。只要還有人對這種血腥刺激抱有需求,它就可能以各種隱秘的方式存在於地下,畢竟人性裡的某些東西,是很難徹底根除的。”
“哼,”梁三傑低笑了兩聲,“你是不是覺得,那種地方,跟街頭混混打群架一樣,拉兩個人上去,打輸了就抬走,打贏了下回接著打?或者像電影裡演的,每次都得死人?”
他搖了搖頭,自問自答:“當然不是!那地方是不缺人……但是,缺‘會打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