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環曾經是黃藥師最重要的人,但他不相信他會一直是。但這沒有關系,因為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歲月盡頭之時,便是他們的永遠。
不需要此時相信,一切交付未來。
黃藥師只想要他們能夠走下去。不需要毫無芥蒂,不需要裂隙消弭。疤痕的存在都是過往的證明,但疤痕的淡去亦是未來的證明。
存在就存在,只希望看到傷疤時心中尖銳的疼痛能夠稍稍淡去一二,也有如春花明月般的好風景能在記憶的罅隙裡閃現展開。
黃藥師沉默許久,又說了一遍:“瀾風,師父不必你非來相信。”
即便此生此時歲月盡頭時你依舊不信,也無妨。我行我素本就是黃藥師本性,他肯他心甘情願,那麼別的都沒有關系。
他所求,僅僅是那一句年年歲歲,僅僅只是撫平銀環心中憤恨,寬慰他人地獄。
“情花之毒不必急著解,大可以留到你情願的那一天。”他起身,將空碗放到桌上,“你也別看著了,早些休息吧。我去瞧瞧蓉兒。”
屋門被輕輕合上,門外的人漸行漸遠。
銀環望著藥罐下頭跳動的爐火,一下一下扇著扇子,那雙清可見底的眼睛起了霧氣,空濛濛的。
半晌,他從袖中取出一株斷腸草。
經年煎熬不可得,如今才知道原來情花邊生長的斷腸草便是解藥。
只笑他當年畫地為牢,生生煎熬。是想不到毒藥解藥相伴相生,還是想不到絕情谷內或自有解藥呢。銀環記不清也想不起那時候的自己被執念矇蔽了眼睛到底都想了些什麼了。
那麼今時今日的自己呢,又何嘗不是活在另一重遮天蔽日的執念裡。
黃藥師回來的時候銀環已睡下了。
他在屋外洗漱後才躡手躡腳躺到銀環留下了另一半床榻上,扯了剩下的半邊被褥,小心將人圈進懷抱裡時心口不由分說痛了起來,犟了片刻後反而愈演愈烈起來,無法,只好背過身吸了口氣忍耐著。
銀環微微睜開眼,聽著身後因痛苦而劇烈收縮産生的急促的心跳聲,竟也想蜷縮起來好緩解自心口而起的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後人的呼吸才平緩下去,銀環扭身睜開眼看外頭已有微光透過窗格於地上落下菱形的光。
天快亮了。
他略坐起身,望著睡夢中依舊眉頭緊促的黃藥師,伸手細細撫過他鬢邊的白發,一遍二遍,直到黃藥師迷濛的眼睜開望向他。
銀環便在此時將一枚漆黑的藥丸壓在他的唇上,聲音淡而平靜,如霜如月般冷。
“師父,我思來想去還是恨你。”他這樣告訴他,“這枚藥乃是斷腸草揉的毒藥。所謂肝腸寸斷,嘗過才曉得呢。你吃下去,便當賠我一條命。從此以後……從此以後我才算當真痛快了。”
“師父,你陪我一道……嘗一嘗……”
嘗一嘗……山海傾覆,日月顛倒。
心頭之痛如穿針潮湧,情花之痛反複洶湧,一浪高過一浪的疼痛裡黃藥師覺得自己是很清醒很明白的。無所謂真話假話,無所謂肝腸寸斷,只要心甘情願。
他張開唇,順從的吞嚥下去。
黑色的藥丸沒入他唇齒間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銀環像是失了所有力氣,頹然垂下頭,緩緩緩緩將自己靠到了黃藥師身上。
有那麼一段時間,晦暗不明的屋子裡,光明停步於床榻之前,兩個人在小小的天地裡依偎在一起一動不動,像是一起生生死死走過了一遭。
“瀾風……”
“嗯?”
“夜裡睡得不好,你數星辰來聽聽看。”
銀環蜷著身體腦袋靠著黃藥師的肩頭,手緊緊地摟抱著他,聞言便慢吞吞的有些含糊的數道:“一顆星星……兩顆星星……三顆星星……師父,你聽,參星與商星一起升到了天上……”
師父,世間不可能之事,我想此時此刻都願為你做到。
一命還一命。你我從前以後幹幹淨淨,可以去思量那些朝朝暮暮年年歲歲了吧。
太好了,我還是這樣愛著你。
真好啊,我還可以這樣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