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笑卻像是刺痛了銀環,他直起身欲遠離。
蘇夢枕按住了他搭在肩頭的手,“我的成就喜悅,本就屬於你。若有你入夢,怎樣都是美夢。我當然不敢挽留你,可是銀環,在你選擇誰之前,總不能叫我一分力氣都不許出。便如……不論你選擇誰,總該是我揹你送你出家門。”
你看,你字字句句在說我該多痛,我覺得字字句句分明是我傷你多痛。我當然不敢再奢求你,卻也想盡這一生好好的,好好的對待你。
“銀環,我不過是……私心太重,想見你一面。”
只是這樣,多見你一面就好,能多少為你做一點點小事就好。
銀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過往種種他當然不會後悔,也不覺得需要怪罪任何人,甚至不認為愛蘇夢枕這件事應該被歸於錯誤。正相反,他自己的選擇,自己走的路,自己樂意,那就是好的,到最後所有一切他自己承擔,無怨無尤。他因為蘇夢枕成為了一個更好的人,這是事實。
沒有哥哥在前頭,胸無大志的小丫頭又怎麼追著追著找到了自己路呢。他真的是很喜歡行醫很喜歡路過的風景遇見的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選擇了想要的路,於是與美好的人事相遇,於是不論甜蜜苦澀皆是值得珍藏的他的一生。
只是人之所以為人,便是難免遺憾,難免有所欲求。蘇夢枕大抵便是銀環的遺憾與欲求。終其一生,執著久了,又怎麼可能不期待回應。
可是哥哥,縱然我們都記得,前生也只是前生。難道所有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麼。
難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的自作主張我的自以為是我的自作多情便可以通通抹消麼。
如果你愛我,那麼我該是多麼可恨可惡,親手殺了你愛的人,讓你一生皆失所愛。
如果你不愛我,那麼我讓你在這人世間最後最親近的親人也失去了,因為無法回應他的訴求因為知曉他為情所困為己所困。終你一生又是否為我所囚,為愧疚所囚,為虧欠所囚,不得開懷。
如果你愛我,我半生求不得,豈非你太錯。
如果你不愛我,我又怎能讓你為虧欠妥協來滿足我的欲求。
哥哥,痛苦之所以名為痛苦,傷痕之所以名為傷痕,便是因為過不去。哪怕看穿看透,將自己剖析的清清楚楚也還是會因為牢記著而放不下,即便是放下了,存在過就是存在過,悲歡痛苦,同樣都是。
蘇夢枕輕輕的按著銀環的指尖,很輕易便可以甩開的力道。
“我不過是個平庸世俗的人,也會有難以剋制私心的時候,有許多無法言說於口的念頭。”
夜風拍打著老舊的窗,嗚嗚咽咽像是長泣一聲後斷斷續續的哭聲。
蘇夢枕頓了頓,“……能在夢裡,銀環,你之於我……”
生時情字難言於口,只夢中無數次脫口而出極盡誠懇,卻也理所應當的不被信任,無人信任。蘇夢枕一生追隨者眾,只情之一字,無人信他。
“……若我死後沉淪,若在永墮阿鼻前,能真的再見你一面,日後不論如何都算圓滿。”
“銀環……”
銀環控制不住指尖的顫抖,他覺得蘇夢枕口中的千裡奔波的微不足道,一分揹他送他出家門的力氣,僅一面便太重的私心,字字句句都謙卑的不像蘇夢枕了。可蘇夢枕是個極坦蕩極驕傲的人,愛恨情意從然坦誠,骨子裡浸出來的寒傲不折,他為什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你想要說什麼,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他竟有些害怕蘇夢枕要說出口的話。
銀環其實並不很信他有多愛自己。哪怕蘇夢枕的言語神態從來都在告訴他這件事。
愧疚,虧欠,悔恨,銀環偏偏沒有說情愛說思念,更不曾提及如肝腸寸斷這樣極致的言辭。他的言語那樣激烈,卻不碰觸愛恨一分,哪怕是欠他都只要蘇夢枕欠他一半便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