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了,”她這樣說著,坦誠到幾乎連自己都感到茫然,“也許怕過,但怕著怕著,也許突然有一天,就不甘心再繼續下去了——”
“——因為世界本就屬於我們,”媯越州這樣字斟句酌地,緩聲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它也必須如此。”
秦襄儀渾身一抖,汗毛直立。她在媯越州的雙眸中看到了一團火焰,終於看清了那個一貫折磨著自己、丟不下又舉不起的東西。
“世界本就屬於我們,”她一字一句地輕聲說,又像是在詢問自己,“我們……的世界?”
二人之間再度陷入了靜默,直至媯越州笑了。
她捏了捏秦襄儀的手,實在對它當前的皮包骨的狀態很不滿意,便轉而岔開了話題,說:“在那之前,先去吃飯。走吧,去給我阿姨打打下手。多喝些排骨湯。”
秦襄儀拉著她的手不願松開,磨蹭著自桌邊起身。這一動作,原本一直被掩在手臂下的紙張便顯現出了“廬山真面”。媯越州看了一眼,沒忍住笑道:“這不是已寫成了麼?”
她將以板正寫著“檢查書”大字打頭的那疊紙拿起要瞧,卻不經意在下面又瞧見了另幾個大字作標題的、洋洋灑灑寫滿了字的信紙。
“是‘離昏書’,”秦襄儀同樣低頭瞧見,卻不再遮掩,對媯越州說,“我寫好了,就寄到顧聞先的家去。”
不過這時的顧聞先還沒有歸家,他的傷勢太重,大概還需要在醫院裡多養些時日才能好得完全。天色快黑時,一輛汽車停在顧宅門外,三太太帶著丫鬟曉玲探身從裡面下來。曉玲拎著個大大的食盒,見著門關便前去拍門。
“來人!三太太回來了,還不開門!”
往常這門一喊就開,今日卻是遲了些功夫。門一來開,露出李嬸那張陪著笑的臉來。
“哎呀三太太,曉玲姑娘,可算回來了!”
“你又去哪裡偷懶了?!”曉玲拍門拍得手掌泛紅,一見她就來氣,“這麼些功夫,你就是從後罩門繞著圈過來都富餘!”
“哎呦我哪敢啊!實在是這兩日裡天不好,我這腿腳疼得厲害,一走路就疼……”
“你——”
“行啦!”三太太不耐煩打斷曉玲的呵斥,皺眉瞧了瞧李嬸,隨後邁開步又向裡走,“一天天就沒順心的時候!腿疼就讓她去瞧大夫,你還囉嗦什麼?!”
曉玲忙閉緊嘴跟著三太太向裡走,知曉這兩日三太太在醫院那邊氣總是不順,可不敢觸楣頭。不過在經過時,曉玲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這時常偷仠耍滑的李嬸一眼。李嬸原本塌頭縮腦的,見三太太走得快不回頭,卻也特地向她翻了個白眼,又給曉玲氣得夠嗆。
李嬸見她敢怒不敢言,很是揚眉吐氣,關上門同樣扭臉走了。她心知這時候三太太剛回府,恐怕急著喚人支使,就先去廚房拿了兩個早晨剩下的饅頭,又腳下生風向後面的一處柴房去了。
顧家的主子取暖用煤炭,這柴房裡的柴禾自然是給僕人們用的,不過如今天氣漸暖,這裡就少有人出入了。李嬸小心地左右瞧瞧,見沒人才輕輕推開門,腳先進去了還要留著眼睛四處打量著再慢慢將門關上。
“快出來!”她用氣聲沖著一個柴禾垛說,“你先墊吧點東西,趕明兒趁著三太太走了我就把你送出去!可不敢再留,叫人發現我可就沒活路了!”
那柴火垛的一角動了一動,呼啦呼啦外層的幹草掀開,露出個如驚弓之鳥一般的孩子來。
“……謝謝,謝謝姐姐,”她說話還抽噎著,努力壓抑自己身體的顫抖,慢慢接過了饅頭來,“你是個好人……大好人……”
李嬸眉頭緊皺,原本心中是後悔的,可現在瞧見她的可憐模樣又再度不落忍。她是今兒出門買菜的時候意外被這孩子撞到了,李嬸疼得“哎呦”一聲正要發怒,可這孩子一抬頭,倒是讓她愣了一下。
“好姐姐!你買過我的報紙!”這孩子緊緊揪著她的衣袖,驚慌不已地哀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有壞人要抓我——”
李嬸膽子小原本不想管,可她偏又耳根子軟,聽著這孩子叫得可憐,又眼見她跑來的方向有響動——一群拿著槍兇神惡煞的男人在吆喝,一時也想不起別的,只顧著帶著這孩子先避進了個小巷子,後來又鬼迷心竅將她帶回了顧府。
——在她的認知裡,顧老爺還是個挺大的官。
“你這麼個孩子,他們為啥要抓你啊?”李嬸問。
鳳妮正向嘴裡塞饅頭,心中十分感激她這個恩人,於是飛快嚥下一口就急著說:“他們……他們抓走了我阿婆!要搶我們的東西,還要把我們關起來!還好遇見了一群大姐姐!可我阿婆……”
“……我阿婆讓我把這個帶著跑。”說著她摸索著自己的衣服,從褂子裡上衣縫在最裡面的一個大口袋中取出了樣東西。
李嬸看著她展開,那是一張寫滿了字的大紙,疑惑問道:“這是啥啊?我也不識字……”
鳳妮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搜家的時候阿婆悄悄塞給我的,說要送到什麼學校裡……姐姐,你知道這邊有名的學校是哪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