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已被媯越州騸了幹淨,兩只不幹淨的手也被砍作幾截,便只能在地上蠕動著哀叫、求饒,甚麼話都說出了口,只求能終止這樣的痛苦。
沈佩寧雖被照顧著未曾親眼所見那情狀,卻也從捂住的耳朵裡隱約聽到那兇徒對她的汙衊。不過未等她生氣,媯越州便已挑斷他的舌根。
此時,沈佩寧便漲紅了臉,起身辯駁道:“不是!州姊,你分明知道不是……”
“是的,我知道了,可你不知道。於是輕而易舉便信了這‘引誘’的說辭。倘若有人再多嘴,說他看上那女子是她‘自甘下賤’故意引誘,想必你又是信了。”
沈佩寧一愣,平身所知所學在一瞬間受到沖擊,她下意識駁道:“不,我們不一樣的……”
媯越州冷笑道:“有甚麼不一樣?難道你跟她、跟我,不是皆為女子?”
沈佩寧語塞,又聽得她繼續說:“是了,你比她幸運許多,我亦比她幸運許多,我們生來是吃喝不愁的,不會被人牙子拐走、被生父買賣,從此只能進了青樓。可只要有人想,你照樣會成了‘引誘’他們的禍首,他們便可因此不為對你的欺辱負許多責任,只叫你是‘放蕩的’,那自然事出有因、之後才萬事大吉!非但如此,他們還要教著你一同去唾罵那些‘引誘’他們的‘放蕩|女子’,以此來規訓你‘清白’‘貞烈’。可甚麼是‘清白’?甚麼又是‘放蕩’?難道不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是一面之詞?可偏他們說了,你就信了,你就不得不這樣信了,沈佩寧,是不是?”
聽著她首次說了這樣多的話,沈佩寧本該高興。然而此時她卻心頭狂跳,怔怔望著媯越州不知何時已變得分外冰冷的面頰,腦中已亂作一團。曾經在父兄的教導下層層搭建的識知高塔彷彿已從搖搖欲墜中走向崩裂。
“不……”
沈佩寧開始感到恐懼和茫然,似乎在那高□□裂之後不得不直面了那被掩蓋其下的深淵,而她正在這深淵中下落。
媯越州沒有看她,視線從這深深閨房中劃過,又落在窗外那一片無雲碧空。
“你說她們‘低賤’?可她們為甚麼‘低賤’?她們為甚麼變得‘低賤’?難道不是因為那些需要她們‘低賤’的人?”她一字一句地道,“是先有的伎女,還是先有的闝客?說到底,賤的人究竟是哪個?!”
沈佩寧快步趕到窗邊,緊緊拉住了媯越州的衣袖,心緒難平間,無措地正要說些甚麼。卻見原本昂然挺立的她倏爾化作青煙逝去,這座她自出生起邊居住的閣樓更是轉瞬間便土崩瓦解,而她便不由自主地向下墜去,墜進了那個被層層掩蓋下的深淵。
“……不、不!救命!救救我!”
她拼命掙紮,想要抓住些甚麼,卻始終一無所獲,只能令耳邊的風聲更急。萬般惶恐之時,卻覺察到隱約有隻手輕拍額間,帶著些許溫熱的風,輕易將噩夢驅散。
“——醒醒,你掐我胳膊了!”
話音未落,行人腳步便已在雪中遠去,重歸寧靜的大地上只能聽得間或的風聲,不知自何地而起,又撲向何地而去。銀裝素裹下,漸漸大作為凜冽寒風,不期然便撲在行路車馬之上,落下幾聲響。
“豈有此理!”
在暖意融融的車室內,無論風雪都已被嚴密隔絕在外。茶幾上被小心添上的熱茶也無半點水氣溢位,卻因幾上被猛然一敲而灑出些許。
“這妖女當真膽大包天!”馬車主人面色難看,將那手裡的密信也一併拍在了茶幾之上,可見氣急。
“屬下無能,請閣主息怒!”
他身旁之人忙跪下請罪。
“你們自然無能!先是放任那妖女將我玄機閣在雲州的幾處‘探馬’都毀了個幹淨!如今更是讓她堂而皇之在我玄機主閣破壞欺辱、又擄人而去!這妖女橫行霸道,已將我玄機閣百年臉面踩在腳下,長此以往,我閣還如何與江湖立足?!豈非要受盡天下人恥笑?!爾等屍位素餐,我又留之何用!”
“屬下知錯!請閣主息怒!”
一時間,請罪之人俯首更低。可那主人仍舊怒氣難消。原來他正是現任玄機閣閣主李堯風。原本他於素家拜訪完畢,便欲回歸閣內處理事宜。哪知這歸程不長,卻接二連三被傳來的壞訊息填了個滿滿當當。他繼任時日並不算長,本就惱於閣內人心不齊,又有一個媯越州橫行無忌處處生事,偏他手下大都庸人碌碌,如何能令他不急不怒?
發完一通火去,李堯風再見這遞信弟子依舊心煩,便吩咐他向閣內的幾位長老回信車馬已近豐闐,揮手打發了下去。
“暗一。”
李堯風闔目幾息,突然出聲道。
“屬下在。”
另一道不屬於車廂內的聲音響起。可車內被吩咐來低身收置茶水的小俾竟對這兩道聲音一無所聞,可知此乃傳聲入耳之上乘功夫。
“傳令閣內留守諸衛,不必再尋那妖女蹤跡,即刻歸閣待我吩咐!”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