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幸村內心對土之靈懷有愧疚的。
幸村那是沒能阻止種島修二殺害土之靈木手永四郎,甚至沒能為這位同袍舊友討個公道。是故在一幹事情了結後,幸村身體稍有恢複便開始為土之靈善後,四處尋找那些被土之靈木手生前封印的妖物,防止它們再次為禍人間。
幸村垂著頭,將自己的手覆蓋在撫在臉側的那隻手的手背上:“我沒事。”他反倒這樣安慰對方。
德川微微蹙起了眉頭,他手上施力,抬起了幸村的下顎,讓對方正視自己的注視:“世間的恩怨因果糾葛,土之靈的隕滅非你不為,莫要讓這些過往,一直壓在你心上。”
他的目光堅定溫暖,像一個無聲的輕吻。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月光灑在墓地上,給這片寂靜之地蒙上了熟宣的陳舊色澤,四周的墓碑在紙上影影綽綽。
因與小石川家素無往來,貿然上門未免太過唐突,而小石川健二郎雖已入土安葬,但白日尚有遠道送行的人前來吊念,是故幸村和德川只得選在夜深人靜時前來檢視。
腳下的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驚擾了棲息在枝頭的夜鳥,“撲稜稜” 地飛遠。
“找到了,在這裡。”黑暗中,幸村的聲音好像被放大了些,德川聞言折身而來。
幸村這邊先一步俯身檢視時,頭頂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枝葉間快速穿梭。
德川身形急閃,眨眼便到了幸村眼前,一把將人拉到身後,一道利刃擦著幸村的腳尖,狠狠擊打在青石磚地板上,濺起一串火花。
幸村身形未穩便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口中念念有詞,手腕一抖,符咒如一道流光飛了出去。
高處,一聲慘叫傳來,一個物體重重落地。
二人定睛一看,地上的符咒裹纏著一隻槐鳥,只是這鳥模樣極為醜怪,竟長著一張中年男子的臉。
那男人梳著傳統的月代頭,腦門凹陷,一雙眼睛沒有眼白,倒像是鳥兒一樣小,嘴邊生著深深的法令紋,唇薄而毫無血色,卻裂開成一個獰笑般的弧度。
還不待二人動作,這只人面鳥卻先一步開口說話——
“列位看官,今兒個讓大家見著稀罕玩意兒咯!瞧瞧我這模樣,就是一隻釋懷鳥,玲瓏小巧,可初次見我的人,都嚇得腿肚子打顫,只有時間長了,才能知道我是個有趣兒的人兒啊。”他張嘴便是一段落語的自我調侃,可聲音帶著無盡的哀傷。
“曾經,我常棲桉樹的枝頭,靜聽風聲,輕嗅草香悠悠,偶爾捉蟲,打打牙祭解口,生活愜意,日子這般無憂。有時,瞧見林裡玩耍的童叟,逗逗他們樂頭,突然飛過,身影一閃如流,嚇得他們哇哇大叫不休。那會兒,風吹桉樹動,它也歡笑,我也歡笑,笑聲融入風裡頭 。”
說著,這人面鳥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曾棲桉枝享自在逍遙,誰料命運把軌跡來調。我自知命短努力修煉成妖,那桉樹卻去做了人嗷!化作那可人的小少爺,叫我往昔情誼怎能拋,還想逗他笑,哪曉得,笑著笑著他竟沒命了。如今我這愛人再也尋不著,尋不著——”
一段落語說完,它大叫三聲,頭一歪,不再動彈。
德川上前一步蹲身去探,這金色小春卻已沒了氣息。
回過身卻見幸村狠狠蹙眉,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金色小春的屍體,頓了下平靜道:“不是你的錯,它本就命不久矣。”
說話間,點點光暈從金色小春的屍體上脫出,如螢火蟲般飛向墳墓。
緊接著,墓地裡竟然傳出呼吸聲!
旋即小石川建二郎的墓土乍然開裂,一條條枝蔓蜿蜒爬出,枝蔓上長滿了尖銳的刺,所到之處,墓碑前的花草瞬間凋謝,生機消逝。
幸村二人見狀立刻後退。
遠遠只見那劇毒的藤蔓纏住金色小春的屍體,像是饑餓的遊蛇,迅速將其拖入墳墓。
這般發展著實在意料之外,德川一時拿不準,有些茫然地看向幸村。
幸村站在他身邊,沉默地看著那處墳墓,久久不語。
直到那墓土徑自合上,一切恢複平靜,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
“我們走吧。”良久之後,幸村才低低開口,“那藤蔓是藍桉的枝條,藍桉有毒且霸道,周圍植物難以生長,卻唯有釋槐鳥能在其上停留。”
一株藍桉樹,一隻釋懷鳥。
即便入了輪回,對你的愛意仍刻在我靈魂的深處。
等待著你,一起迎來一個只有我們才懂得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