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前廣場安靜下來。
過了卯時,該是天光漸亮了,但連日陰雲密佈,饒是有天光顯露,也很快被烏雲遮蓋。
整個殿前廣場是烏沉沉的壓抑。
按往日慣例,唱名既畢接下來便是鞭響三聲帝王出行,隨後眾臣工齊叩萬歲,聖上則按部就班勉勵幾句以示恩澤。再之後便是聖上入內殿,四品官以上隨之入殿朝議政事,剩餘官員則各去衙署,按上峰指派公務辦公做事。
但如今帝王已薨,太子不出,文武百官群龍無首,此刻除了原地寂候,無去無從。
好在未讓群臣久等,蹕道前那檢閱完名冊的黃門就高聲唱道:
“宣,四品官以上大臣入殿參與朝議——”
“其餘官員前往各自衙署履職,不得延誤——”
出人意料,程式一如往常。不得不說,黃門尖細高亢的聲音一落,殿前廣場上半數朝臣緊繃的神色肉眼可見的鬆緩下來,不少人抬袖擦擦額上的冷汗,大有死裡逃生之感。
可即將入殿朝議的高官們卻依舊臉色陰霾重重。
他們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隊首的首輔大臣賙濟,周首輔仰首望向高臺盡頭的宣治殿,而後展袖一振,持芴抬腿拾級而上。
其餘官員便也緊隨其後。
待那些高官們皆沿蹕道上了臺階,餘下的官員方散了長隊,三三兩兩的結伴朝各自衙署而去。
翰林院官署與六部衙門不在同一方位,所以通往翰林院官署方向的官員相對就少很多。環目四顧,陳今昭很輕易就能估算出翰林院的官員缺席了多少人。
林林總總加起來,約莫十數號人。若要再細算,那大抵是翰林院學士少了五人,翰林院侍讀學士少了三人,翰林院侍講學士少了三人,翰林院編修少了兩人,翰林院檢討少了一人,庶吉士少了兩人。
不消說,缺席的這些官員,只怕是凶多吉少。
雖說翰林院官員有幾十數人之眾,可身邊一下子消失了這麼多熟面孔,還是挺讓人心頭震悚的。翰林院尚且如此,其他衙署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尤其是兵部、戶部、刑部,權利重、油水足向來被官員們掙破頭的這三部,只怕情況更為慘烈。
進了衙署,陳今昭與鹿衡玉默不作聲領了公務回各自位子做事。於他們這些編修而言,往日裡最重要的工作莫過於撰寫詔令。當然這樣美差也不是每個編修都能有幸接手的,能夠能撰寫詔令的,通常是才華橫溢或受掌院學士看重的佼佼者,如她和鹿衡玉這樣平庸的邊緣人物不在其列。
他們二人平日做的多是校勘典籍或整理文件等瑣事。
今日亦如是。
陳今昭翻開典籍一絲不苟的做著校勘工作,從未有哪刻覺得這份枯燥的工作竟也能來的這般親切。置身在熟悉的衙署裡,坐在熟悉的位子上,做著手裡熟悉的工作,饒是外頭局勢尚未完全明朗,可到底心裡踏實了不少。
尤其是對比此刻在那宣治殿裡、不知正在直面何等腥風血雨的名公鉅卿們,她此刻的這份安定更顯彌足珍貴。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憋屈,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安寧。
而此時,宣治殿的氣氛劍拔弩張。
以周首輔為首的眾臣立在殿中,與對面兗王帳下的驕兵悍將們怒目對峙。
周首輔臉色鐵青,從來威嚴恢弘的議事正殿,何時成了這些低賤蠻子兵卒能踏足的地方,簡直是禮崩樂壞!更令人髮指的是,這些兵將竟敢劍履上殿,簡直是不遵教化,枉顧祖宗法度!
那位果真是蠻夷之地待久了,行事做派也開始沒了章程。
“兗王殿下既宣我等臣工入朝,何故避而不見?”
環視一週未見兗王身影,周首輔沉著臉大聲發問。
話音剛落,就見一中年儒生撥開那些驕兵悍將緩步過來,笑容溫和的拱手作揖:“老大人此言差矣,主公既宣召諸位大人們過來,又豈有故意避而不見的道理?實乃主公臨時有急事耽擱,著實抽不開身,情非得已,還望諸位大人海涵。”
一聲主公,聽得這些皇都舊臣的心拔涼。
都已到了皇城地界,其帳下的人竟還以主公喚之,且當著袞袞諸公的面竟也毫不避諱!何用意?不承認其王爺的身份?那,想要承認何種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