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你將赴世論學放在衡香來辦,能偷得數月浮生清閒,我可與你不時去泛舟遊賞,逛街置辦衣裳首飾,孰料你到這衡香後,一日都不曾停下,現在看起來,又要走了。”
“這才來多久,便要走?”屈夫人在旁驚訝,“阿梨,可是真的?”
“是有此打算,”夏昭衣笑道,看向趙寧,“知我者,趙寧也。”
“我能知多少呢,你這般聰慧,我可真知不了。”
屈夫人笑道:“也不用多少,一成就夠,一成就夠。阿梨這般博學聰穎,神機妙算,我們常人知個一成,夠用幾輩子啦。”
夏昭衣被逗笑,趙寧也笑出聲。
林雙蘭她們此前暫住過屈府,雖然屈夫人愛笑,待她們也和善,可她們太感侷促,平常不敢多言。
如今,見屈夫人這般開朗闊氣,還有人人都說冷麵無情的趙大娘子也笑得暢懷,她們都覺驚訝。又驚又羨地目光,不由看向被兩個在衡香聲名赫赫的女人所圍繞的少女。
而說起來,這少女何嘗又不是名震天下。
宴席設在二樓,是趙寧平常一人吃飯的地方。
桌上已擺滿小菜,皆盛在金玉海蝶瓷具上,酒器茶盞也都為同套。
入座後,屈夫人不停和林雙蘭她們說話,介紹菜式,最後看出她們仍為她這熱情所侷促,怕為難了她們,便由她們自己去吃,不再多言。
夏昭衣和趙寧所聊最多的,一是赴世論學,二是物資軍餉,三是衡香修路。
待晚飯結束,屈夫人提出去街上走走,恰好遂了林雙蘭和馮安安的願。
屈夫人特派了一名姑姑跟著她們三人,特意叮囑,若是這些姑娘有看中喜歡的,便要姑姑搶先付錢。
夏昭衣和趙寧走得略慢,仍在閒聊。
屈夫人回到她們身旁,只聽趙寧輕輕沉了一口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使糧草安全,便要大道順暢。去年你將齊老先生留在我這,他說要造路修橋,我以為,單指遊州的路。”
夏昭衣搖頭:“修葺衡香,與兵事無關。”
“那是……”
“當年我離開師父時,師父書寫三字與我,上邊是,蒼生難。”
趙寧聞言眉心輕攏,恰拂來一陣晚風,她垂直腹前的青色幔紗在風中輕輕飄動著。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你要,造一座城?”趙寧訝然。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而後一笑:“不是。”
“那是……”
“只是求知。”夏昭衣望向滿目燈火,前面跑遠了的林雙蘭和馮安安她們,正在路邊一個小販前挑選泥人,並且她們不想要姑姑的錢,正在爭執。
“我師父求索半生,有一道難題始終不解,”夏昭衣低低道,“便是,如何能讓蒼生不難。”
打破一個尊卑,還會新建一個尊卑。
李據從王朝至高處滾了下來,但在亂世結束的那一天,還會有新的皇帝踩著累累白骨上去,睥睨天下,肆意掌握黎明的生殺予奪。
古今相鄰,有章朝,乾朝。
中原內外,有李乾,北元。
亂世分界之線,乃乾末,和現在正當混亂的四分五裂,軍閥割據。
可無論是誰,都有一套自成的尊卑體系。
當年師父說她還小,不足以和北元抗衡,也不足以徹底顛覆整個李乾,且殺心過重,胸藏百萬障門,所以讓她去成長,去閱看人間。
那幾年,她走遍大江南北,看遍生民艱險,結果,她的迷茫,漸同師父一樣。
所見所望,無不瘡痍。
然而這種瘡痍,並非僅僅只因戰爭所起。
沒有戰爭,仍隨處可見欺凌,隨處可見下跪,隨處可見辛苦付出的努力被人輕易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