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話到嘴邊,反複吞了又上來好幾回,艱澀地問道:“殿下,四殿下的事情……你知道實情嗎?”
同樣的話,別人問過,李煜玄也問過,李璟辭都能一臉無辜地應付過去,可話從穆晏清這裡問出來,李璟辭禁不住胸口震了一下,眼神依舊沒有閃躲,先退一步,說:“您問的是四弟中毒一事嗎?”
穆晏清看得分明,他真的藏了些什麼,幹脆一股腦問道:“全部。殿下親眼見證四殿下的僭越,也一起去求了太子殿下的口諭,坐在四殿下那些毒飯菜面前。殿下可曾知道什麼實情?”
“穆娘娘是懷疑我?”李璟辭神色漠然,雙眼空空地盯著穆晏清。
被猝不及防地揭開心思,穆晏清愣了一瞬,突然下意識躲開李璟辭的目光,“怎會。只是回回殿下都被卷進去,我心中擔憂。”
“全都與我無關。”李璟辭淡淡道:“事情重大,我若還知道什麼,早就說與父皇和你聽了。”
穆晏清已經調整好表情,終於放心下來似的笑了笑,說:“那就好。宮中人心叵測,前朝近來動蕩很多,殿下如今風頭正盛,事事小心。”
李璟辭拿出往日的穩重面孔,真誠地“嗯”了一聲,周圍看了一眼,面帶憂色地說:“最近幾次過來都沒見到甯川哥哥,聽說前朝的事情與顧家有關,不知道他會如何。”
被說李璟辭,就連穆晏清自從易桂華這一死牽扯許多事情出來,這兩個月來都沒見幾次顧甯川,回回見到他都是腳步匆匆,神色沉重。人一旦抽不開身,那就證明前朝對於顧家的冤案正是箭在弦上的時候——顧甯川被盯著了。
“穆娘娘放心,我若不來,皇兄若和我說起什麼,我一定會過來告訴你。皇兄正直純良,也看重甯川哥哥,會出力幫一把的。”李璟辭看天色漸晚便要告退。
穆晏清突然喊住他,猶豫再三,說:“殿下若有什麼事……也可以差個人過來說一聲,省得一直走動奔波。”
李璟辭一愣,眼裡壓好了的心虛突然捲土重來。
穆晏清說:“前朝風波不斷,重臣先後倒臺,驍嬪娘娘家世代驍勇,手握軍權,以殿下如今風姿,稍作避嫌才是好事。”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語重心長的神情,李璟辭知道,穆晏清就算疑慮未消,到底還是真心想他好的,他便略失落地應了聲。
只轉身離開這個剎那,李璟辭方才那點真誠、為難、擔憂……一掃而光,轉而浮上臉龐的是從不為人知的陰鬱和失意。步步為營地接近永壽宮,原來早就被心思更重一層的人留意到,所以易桂華看似很突然地提出調走顧甯川,父皇會順當地答應了下來——也許他早就想解決這個事情。
連靠近熟絡一下都要被嚴防死守。李璟辭一步步踩在薄雪上,不禁為這點寒意而自嘲冷笑。使手段加深了那兩兄弟的矛盾、平日裡忍著各種欺負去換取同情和信任、攛掇得李璟檀目中無人引他僭越太子……想了這麼多,忍了這麼多,做了這麼多,為什麼如今眼看是得勢而上,卻好像什麼都沒真正把握住?
李璟辭被凍得雙手通紅,披了一身薄薄的雪,才來到了景仁宮。他看著巍峨富麗的宮門在想,連李璟恆這個只知下毒不想後路,還拖了兩個哥哥下水,自以為聰明的蠢貨,都能被人同情和心疼。
憑什麼這個蠢貨一無是處,毒害手足,卻還能這樣被保護得好好的?
魏姑姑遠遠一看,才短短距離過來,已經吩咐宮人去拿手爐和傘,心疼地說:“伺候的人也真是,這麼冷的天都不當心,二殿下若冷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李璟辭欠身說:“魏姑姑有心了。是璟辭冒昧來訪,因近日來未曾見過三弟,想過來探望,不怪他們。”
魏姑姑致歉道:“二殿下來得不巧,早些時候燕王殿下入宮請安,也過來給三殿下說情寬慰,三殿下如今解了禁足,隨燕王殿下出宮散心去了。皇後娘娘近日操勞傷神,身子不適還在歇著呢。”
李璟辭記得,李璟恆幾乎和所有人都合不來,哪怕是親生的妹妹和大哥,唯獨和那位風流的皇叔投緣,有時還提起幾句對皇叔的維護與崇拜,幾個皇子都知道。李璟辭和李煜綦只在一些人多的場合見過幾次,卻也對那份全然陌生的關愛生出幾分羨慕。
魏姑姑看他出神地想些什麼,以為李璟辭是因為失落,難為他天寒地凍地過來,誰都見不上,便問道:“二殿下可曾用過晚膳?不妨在偏殿稍候片刻,吃些東西再走?”
李璟辭搖頭,本想隨口撒謊說在永壽宮吃過,話到嘴邊想起穆晏清的提醒,說:“多謝姑姑。我已經讓人備下晚膳了,回去就能吃上。三弟願意出宮走走,我也放心,等娘娘身子好些,我再來請安吧。”
夜色已經將宮城籠得嚴嚴實實,李璟辭捂著手爐也沒有絲毫暖意。
接二連三的事情下來,今年闔宮過了一個只在形式沒有溫度的冷冷清清的年。
穆晏清倒是沒在意這些氛圍,熱鬧些還是冷清些,反正也是那些流程,在永壽宮也還是和滿滿安全感的秦佩英作伴。
問題是今年連人間清醒了的戰神娘娘都沒高興起來。
邊境的亂民滋事不斷,逐漸組成了有一定模樣的隊伍,顏勒似乎在連年的休養生息中緩了一口氣,竟明裡暗裡支援著,裝神弄鬼地滋擾邊境,想探探大蔚如今底氣幾何。
秦佩英連日來的怏怏不樂就是在擔憂父親。大蔚缺這樣有實力速戰速決的良將,朝廷和顏勒若真到了要開打的那一步,眼下只有秦大將軍可以去,她只恨自己身為女子又被困深宮,不能前去。
穆晏清知道這樣的事情其實說什麼都安慰不上,只好默默陪著。邊境一亂,還不知道顧家的事情如今怎麼樣了,顧甯川只在除夕那一夜匆匆跑回來,給穆晏清塞了一些往日她最喜歡的零食後,又十幾天沒來了。穆晏清靠著秦佩英和李璟辭的訊息度日,一點點猜測顧甯川如今的處境,心情,每天都會幹些什麼,會不會被人盯得緊……
魂不守舍茶飯不思一段時日下來,穆晏清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裙都鬆了一些,突然就切身感受到往日只在劇情裡面出現的“衣帶漸寬”。
她喜歡這個人,牽掛這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除了為他憔悴幾分以外,這座偌大的宮城、甚至出了宮門就不知什麼光景的陌生天地,都不是她和顧甯川能發展一條感情線的地方。
若是一直回不去,那就好好躺平養老就好了,反正有這麼多人護著……可是日思夜想的那個人能不能多回來讓她看幾眼啊!
穆晏清心裡喊了一連串,一把扔了手裡的軟枕,外頭的雪好像也讓這一下驚到,砸了一點細細簌簌的聲音過來。此時的永壽宮一片寂靜,這一閃而過的聲音變得尤其清晰。
緊接著就是門被推開又關上的聲音。
穆晏清以為是採蓮來了,嘆了口氣,從軟榻起身想去撿起那個無辜的軟枕,嘴裡唸叨著:“不是讓你回去睡覺不用伺候嘛……”
她低著頭卻見來人一身墨色長衫,大長腿一邁,先她一步撿起了地上的東西。穆晏清抬頭一看,果真是剛剛還在日思夜想假設感情戲的顧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