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的語氣同樣冰冷,成了沒有感情的念臺詞機器,言簡意賅地道明姚既雲的臨終所託,不過是讓她給家人和孩子燒點什麼。這些最不足輕重的,適合放在小文章的開頭。
“還有嗎?”李煜玄好像帶著一點不甘,在期待些什麼。
太醫給到李煜玄的說法是,姚既雲內在萬念俱灰,外在又是油盡燈枯。華佗在世也不能從閻王手中搶回一個自己鐵了心跑過去報道的人。
這樣一來,李煜玄從接連失去女兒和愛妾的悲痛中稍稍緩過之後,就隱隱開始猜那個“萬念俱灰”的真相。
真的是自己冥冥之中將她推上死路嗎?
穆晏清還是盯著冰涼的地面,不想看那副沒有意義的深情面孔,說:“娘娘醒來後,知道我與弦凝曾受皇上所託之事,也知道家人當日被處刑。她全都知道了。悲痛欲絕之下沒有絲毫的眷戀,撒手而去。娘娘臨終前仍未得到答案的事情就一個,為何這世間都在看她的笑話將她逼上絕路。”
穆晏清知道要想拿捏和放大李煜玄的那點愧疚,就該適時調整一下臺詞的順序和修飾,突出一些有助於達到目的的內容——就算是假的也不要緊。
她沒給李煜玄一點喘息和緩和的時間,一口氣把心裡的深情告別小文章倒了個幹淨,“娘娘不甘不捨地說,若小公主平安長大,想必是與父親一樣的才情無雙之人,老天爺怎可這般無情,娘娘情願那一日先走的是自己,好歹讓小公主可以在父親的懷中看一眼這世間。”
李煜玄好不容易壓下的心痛在穆晏清的話中霎時捲土重來,風卷殘雲地吮吸著心裡的血氣,他也不想強撐那點身為帝王的面子,險些站不穩,頹然坐了下來。
“她有話帶給朕嗎?”
穆晏清聽到他心裡的潛臺詞,李煜玄想問的是,她不怨我嗎。
“娘娘自始至終……沒有怨過皇上,只怨自己沒能替皇上保住小公主。”
穆晏清按照心中的預演,適時地添了一點哽咽的語氣,可真到了重述故人恩怨的這一刻,她還沒來得及調動情緒去演,心裡的酸澀已經率先一步湧上來。
她已經慢慢接受了如今的眼見為實,一哭一笑間到底是演技使然還是真情流露,穆晏清時而自己都也分不清。若真的都靠演技去完成喜怒哀樂,那她離開這些畫面之後,這裡的生離死別可以像鏡頭之後,恢複如初嗎?
李煜玄抬手覆著雙眼,一聲夾雜著哽咽的嘆息回蕩在寂靜的殿中。
姚既雲的怨,穆晏清故意隱去不提,把臺詞稍微改成她全部歸錯於自己。穆晏清分析明白了,對李煜玄這樣的人設來說,怨反倒可能為他撫去一點陰霾,而一往情深到死都毫不動搖,才能往他的傷痛狠狠潑一大盆辣椒油。
李煜玄沉默了半柱香的時間,衛淩聽裡面安靜了太久,衣襟裡又藏了兩個沉甸甸的錢袋和對曄妃的良心,藉著送茶的名義躡手躡腳地才敢進來。
這其實是穆晏清為了讓臺詞能順利並且盡快推進下去,留給門外那兩個“變數”的任務。
若不是衛淩進來一趟的功夫,李煜玄還不知道要沉浸在情緒裡面多久。自己若是生硬地岔開感情戲說下去,效果就會截然相反了。
那我等你這麼久才等來今天聲情並茂的表演機會,最重要的幾句怎麼能還沒說就走了。
李煜玄回過神後,再看向穆晏清時,原本萬分失落的臉上多了一抹窺探和觀察。
穆晏清見過密林中的野獸,也曾在這裡被當成獵物被圍困得透不過氣,記憶猶新。李煜玄緩過情緒後的一瞬變臉,就意味著這杯茶是送對了。
至於小川那點私房錢,回永壽宮的庫房裡隨便偷點什麼彌補吧。
半晌,李煜玄才明知故問:“這麼多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既雲怎會在生死關頭知道了這些?”
李煜玄明知故問的是,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皇上既然說了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並不只有臣妾和絃凝……”
“你少在朕面前賣弄那點功夫,”李煜玄蓋上茶盞,冷冰冰的“叮當”一聲響截斷了穆晏清的話。
那日混進儲秀宮把姚既雲推進鬼門關的宮女,當日就把用一條白綾將自己掛上了房梁。事後,皇後只暗中查到那小宮女是弦凝的老鄉,往日能說上幾句話,就再沒有往下查。
穆晏清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皇後知道多少內情,穆晏清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全天下根本沒人會掀開皇帝的做賊心虛和咎由自取。只窺到冰山一角就恨不得讓這些秘密全部跟著姚既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