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木寧看出他在撐著一口氣,於是照做。
“第二封信落款於2000年,信封上依舊只有‘寄程頌’三個字。”
“嗯,唸吧。”
程頌:
見信如唔。
二十一世紀來了。這個詞是小寧教我寫的,他今年還不滿五歲,卻在他爸爸的嚴格要求下已經學會了很多字。他一筆一畫教我,像你從前認真教我一樣。
在遇見你之前,我識字不多,寫得最順手的是自己的名字,連戲文的唱詞都要偷懶只記個音準。現在我卻能寫下這麼多了。
小寧說,二十一世紀是新的開始,我卻總感覺我還活在前一個世紀。
信的內容沒有主旨,似乎是想到哪裡寫到哪裡,不知道外婆要表達什麼,第二封信就這麼倉促結尾。
徐木寧放下信,抬頭看向程頌。
“阿釵說我是讀書人,羨慕我認識的字比她多,我就教她讀書寫字。她唱戲時我在臺下看她,不唱戲時我們就結伴出遊,整個北京城都被我們逛了個遍,可是有一天,她說北京雖然比徽州好,但她總有一天要回到徽州。”
“那時候我不懂,只當她說的是唱不動了回徽州,我給她做了保證,會跟她一起回來。她只是笑笑,說不用,讓我留在北京。”
程頌自嘲般笑著說:“你把剩下的兩封信一起拆了吧。”
第三封信的時間在2004年。信封的左下角【寄程頌】三個字上,被劃了一條長長的橫線。
程頌:
見信如唔。
小寧的外公走了,我從木梨硔搬到了黃山市區。哦,徽州早就不叫徽州,改叫黃山,難聽。
昨天,一位以前一起唱過戲的老朋友邀請我去西溪南相聚,我在這裡路過一家戲院,難得還有徽劇的戲院。我想起北京的那幾年,決定在這裡繼續唱戲吧。
第四封信的時間在2006年,但是,已經沒有了【寄程頌】。
徐木寧愣了兩秒,默默撕開封口。
程頌:
我在戲院看見你了。你已經老了。
但是,我們已經不用再見面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信裡面的內容越來越少。徐木寧花了不到半分鐘,唸完了最後一封信的內容,有些出神。
房間裡其他三個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靜到能聽見窗外有鳥落在庭院的樹枝上,發出的翅膀扇動帶起的細微響聲。
程頌動了動渾濁的眼珠:“零六年,程瞰的奶奶去世三年,我帶著一家老小搬到徽州,四處打探她的訊息。中途去西溪南和人談生意時,無意間進了石中戲院,在那裡聽出了她的聲音。那天她臉上沒有抹胭脂,沒有換戲服,穿了條水藍色的棉布長裙,從前的一頭烏發已經花白,鬆鬆地挽在腦後,站在戲臺邊吊嗓子。”
“她回頭,看到我了,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越過我,離開了。我找了她那麼久,等真的找到她,卻失去了走上前的勇氣。”
“那之後,我再沒有去過石中戲院。”
徐木寧躊躇片刻,站起來走到窗下,彎腰虛虛攬著程頌顫抖的肩膀,眨了兩下眼睛,把幾欲噴薄而出的苦澀情緒壓下去,喉嚨一滾,想說點什麼,最後卻只吞下了一腔沉默。
程頌張了張嘴,而後從毛毯下伸出手,用類似羽毛飄落的重量,撫摸著他的背,很輕很輕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他沒有精神地推開徐木寧,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小寧,不管是程家跟徽劇的淵源也好,是我的執念也好,以後石中戲院就拜託你和小瞰了。”
“嗯,”徐木寧點頭,“我會的。”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作者有話說】
小程:先把未來會存在的立場問題解決
出自徽劇《貴妃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