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程瞰勾著腰,雙手扶著膝蓋在村子大門口喘著粗氣,額頭上冒著一層薄薄的汗。徐木寧也止不住地喘。
“別逞強,怕你缺氧暈過去,滾下山。”
程瞰側頭看徐木寧,深呼吸著站起來:“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沒想到黃山還有這種隱世的好地方。”
“現實沒有那麼詩意,住在這裡的人祖輩是為了躲避戰亂,很苦的,以前的山路比現在還不好走,雖然後來和外界的聯系多,但是什麼東西都要靠往山上挑。”徐木寧說。
程瞰盯著他笑:“不管是不是現實,想要詩意的人來了,那就是詩意。”說完忽然伸出手,摘下落在徐木寧頭上的一枚青色的竹葉。
徐木寧愣了兩秒,說:“你說是就是吧。”
稍稍休息兩分鐘,兩個人繼續往村子裡走。
木梨硔被連片竹林包裹著,四面環山,三面懸空,旅遊業還沒有發展起來時,這裡幾乎與世隔絕。隨著時間的推移,為了方便工作和更好的居住環境,村子的原住民大多搬到山下的溪口鎮,山上原來的房子都用來做了民宿和餐館。
這個時間來玩的遊客很多,不同年齡的遊客熱熱鬧鬧地遊走在村子裡。
徐木寧碰到幾個認出他的長輩,偶爾停下來說聊兩句話,說到最後都是讓他留下來吃飯,明天再走。
徐木寧原是想推脫,程瞰卻覺得有趣新奇,徵詢他的意見:“盛情難卻,要不住一晚?”
“你不早說,沒帶換洗的衣服。”徐木寧算是看出來了,程瞰還真的當是來旅遊的。
“這裡很安靜,晚上應該能睡個好覺。”
不等徐木寧說話,程瞰笑著表示:“反正我開車,你想回去我不攔你,我是決定留下住一晚。”
“……”徐木寧咬了咬後槽牙,最後妥協,改了主意。
徐家的老房子在山上最高處,房子長時間沒人住,牆角和木板門上長出了雜草和青苔。徐木寧開了生鏽的鎖進去,推開電源總閘,又拉開白熾燈,光線驅散一室幽暗。
堂屋裡除了一張八仙桌和幾把凳子,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邁過裡屋的門檻,入目皆是荒蕪叢生,徐木寧從空掉的床板下拖出一個巨大的木箱子,去種著柿子樹的後院找了一把長著白色蘑菇的掃把,拿來掃幹淨箱子上面的灰塵。
程瞰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老建築,裡裡外外走了一圈,把房子看了個遍,轉回來站到徐木寧的身後,抱著手看徐木寧掀開大木箱子,套娃一樣又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的。
“找到了。”他捧出一個小臂那麼長的方形木盒,轉身朝程瞰揚了揚。
程瞰看到盒子的最上面歪歪扭扭刻著五個歪歪扭扭的字——小寧的禮物,刻槽裡用黑墨水描過,經過時間的催化,已經有些斑駁。
“外婆說的應該就是這個。”徐木寧手指拂過那幾個字,目光變得柔和:“我八歲的時候自己做的,送給她當做生日禮物。”
“你會做木工?”程瞰說。
徐木寧往他的方向一瞥:“山裡面的人什麼都是自己動手,跟隔壁的叔叔學的。”說著他捏著長了青色銅鏽的鎖扣往上一拉,肉眼可見的塵埃在空氣中打著轉,盒子裡的東西映入眼簾——那裡面藏著一臺落了灰的索尼pj240e、幾張黑色的sd卡,以及被壓在下面的幾封信。
倏忽間的安靜,程瞰發現徐木寧哭了。
光從菱形的木窗洩下,映襯著他低垂著的稜角分明的側臉,無聲中淚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淌,在下巴處彙聚成一滴又一滴,砸在手中的木盒裡,發出很輕微的啪嗒聲。此刻的徐木寧像是一副黑白影畫,裹挾著悲傷,塌著肩膀一動不動。
變故太快,程瞰嚇了一跳,怎麼會有人說哭就哭?
程瞰有些手足無措,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站在晦暗的光線下,撓著頭看著對面的人一直在哽咽,眼淚止不住地流。想了半天只擠出一句:“喂,你別哭了。”
徐木寧意識到身邊還有人,從悲傷中抽離,回眸的時候眼睛裡帶著來不及收回去的悵然若失。他慌忙用胳膊胡亂擦了兩下臉頰,再抬起頭露出一個帶著失禮的笑,啞著嗓子說:“抱歉。”
他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程瞰就問他:“為什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