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的人叫他“晴子”,到了病房,變成“小新”。
“小新”謙虛:“護士長教得好。”
淩田既尷尬又害怕,既害怕又尷尬,在心裡說:大哥,別嘴甜了,給個痛快吧。
“小新”偏還慢悠悠的。他手大,手指修長,被乳膠手套緊裹著,搭在她手腕上,指尖輕按,傳來些微暖意,先找到橈動脈的位置消了毒,又很是仔細地教田嘉木一會兒抽完血怎麼按壓,手放在哪兒,用多大的力度,最後提醒:“動脈不容易止血,要按得久一點,千萬不要揉,也別竄位。”
但進了針,還真挺快的。淩田不確定是自己耐受了,還是小新的技術真的可以,感覺好像沒在急診的時候那麼疼,一下就好了。
抽完血,他跟她入院談話。
淩田這才知道,“晴子”,a.k.a.“小新”,就是自己的管床醫生。全名顯示在床頭的液晶屏上,是“辛勤”兩個字。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人家叫的是“勤子”和“小辛”。
辛勤,好牛馬的名字。她忽然有點同情他,都挺不容易的。
病歷從急診轉過來,辛勤手上已經有了部分資料,這時候跟她確認了一下既往病史、家族史、過敏史,又問了更多問題,近到當下的主訴,遠到她出生時的孕周,體重,幾歲初潮。
他問的是淩田,但幾乎都是淩捷在回答,孕 020 克,12 歲零兩個月第一次來的月經。這些數字和日期,淩田要麼不知道,要麼不記得了。田嘉木也是一無所知,就站在旁邊聽。
辛勤一一記錄,又對淩田說了接下去的治療方案——
血氣分析的結果很快就會出來,要是酮體已經消下去,就不用掛水了,胰島素也會改成皮下注射。
此地病房的慣例是每天 6 點、9 點、14 點、19 點、21 點,護士到病床旁測毛糖,每餐之前打速效,然後吃飯,睡前打長效。
此外,明天一早還給她安排了抽空腹靜脈血,早餐後一小時,兩小時,再各抽一次。
淩田聽麻了,蒼天啊,她到底還得挨多少針?!
淩捷卻是做過功課了的,緊接著提問:“是不是要查抗體和 c 肽?結果出來,是不是就能分一型還是二型的了?像淩田的情況,以後有沒有可能不用打針,吃藥就可以控制呢?”
辛勤耐心依舊,但還是說:“明天一早記得先別吃早餐,等這些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做分析。”
話仍舊是對著淩田說的,還給了她一本小冊子,讓她先看起來。
淩田看到封面上印著的題目——《糖尿病小百科》,猜到他的意思,似乎是在說:你得自己弄明白病情,不能都讓你媽媽代勞。
她一秒被戳中,卻又有點不高興,這是她親手簽了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兩條胳膊從臂彎到指尖千瘡百孔,她都已經這麼慘了。
但盡管不高興,等到入院談話結束,辛勤離開,她到底還是開啟看了。
這是一本 a 醫附內分泌科自己編的宣教材料,寫得簡明扼要,翻開第一篇便是分型。
淩田過去只在某部美劇裡聽到過這種說法,type one diabetes,type o diabetes,至於有什麼區別,她當時覺得與己無關,過眼就忘記了。
直到此刻,她才看到這本小冊子裡寫,一型糖尿病是因為免疫系統錯誤地攻擊並破壞胰島細胞,導致胰島素分泌不足或完全缺乏,多發於青少年,起病急,症狀嚴重,需要終身注射胰島素治療。二型則大多是因為遺傳和生活方式引起的胰島素分泌不足或抵抗,多發於成人,初期症狀較輕,可以透過藥物和調整生活方式治療。
她試著把自己的症狀對號入座,都有點像,又都不全像。想要等著辛勤來病房的時候,再問問他,但他好像終於交班走了,這一天,她沒再看到他。
午餐之前,護士過來收走了心電監護儀,停了輸液,告訴她血氣檢查的結果已出,酮症消了,鼓勵吃東西。從明天開始可以訂病房的送餐,今天去食堂買一點,小餛飩、面條什麼的都行。
田嘉木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走的,臨走前跟淩捷到走廊上說了幾句話,回來便對淩田道:“爸爸還有點事,得去一趟辦公室,晚上再過來看你。”
說完又轉向淩捷:“今晚我陪夜,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淩捷幹脆拒絕,說:“行了,你走吧。晚上還是我陪,女病房,你待著不方便。”
田嘉木看看另外兩個床位,踟躕兩步,到底還是走了。
淩田跟他道別,心裡不算太意外。
雖然這一天是週六,但田嘉木在律所做非訴業務,工作一向很忙,經常加班。哪怕人在家裡,也是膝上型電腦不離手,電話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