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挽月的手懸在空中,緩緩扭過頭:“何大人必定是聽膩了,今天唱鳳求凰。”桌上燭火搖曳,她握著一支柳條,將手中的胭脂膏輕輕點在江流眉間:“你說可好?”
……
紅燭映照著滿堂賓客。絲竹聲漸歇,帷幕之後傳來一聲輕盈的引唱。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挽月一襲紅裙緩步上臺,她廣袖輕揚,長發挽起,鬢間帶著一枚白玉簪,映襯著清冷的氣質,當真如夜色裡的一彎素月那般動人。
挽月端坐在案前,指尖拂過琴絃,悠悠的琴聲如清風拂過水面,清雅而悠長。
江流卻無心聽曲。她倚著席案,目光時不時瞥向席間的何千盛,腦海中仍是那個病怏怏的女子的模樣。
另一側,李承允食指輕叩桌案,他向來厭惡這種場面上的繁文縟節,若不是江流提出,他定已揮揮袖子離場而去。
宴席的客人神情專注,兩位主人卻皆是心不在焉,江流苦思冥想也未想起那女子的身份,但又總覺得她分外眼熟,好像和誰共用了一張面孔似的。江流嘆了口氣轉過身,正好與李承允對上視線。
臺上,挽月正唱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曲調婉轉悠揚,聲聲入耳。
李承允目光閑散,手中酒杯微晃。他的視線從江流的臉龐緩緩挪至她眉心處的一點朱紅。像是盛開在夜裡的花,明媚豔麗,卻不容忽視。李承允眼神淡然如水,又彷彿帶著某種若即若離的意味。
江流與他對視片刻,微微側過頭按壓著眉間的紅色胭脂。
月光映照著身後高大的樹木。樹影斑駁,零零散散落到地上,一陣風拂過,樹影像是潑出去的水一般在腳底蕩漾開。忽明忽暗間,江流聽見挽月悠悠的歌聲傳來。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她低頭輕笑,好一首鳳求凰,倒當真是應景。
或許是見到了她的笑容,李承允眼底也逐漸漫上一絲笑意。他仰頭飲盡杯中酒,神情看似無波無瀾,但手中杯盞微微一頓,盡顯波動。目光追隨著那抹消散的紅影,久久未曾收回。
江流眼中噙笑,轉過頭不再看他。
曲罷,挽月緩緩起身。廣袖如霞,鬢邊的白玉簪映著紅燭光,流光溢彩。她側過身向眾人盈盈行禮。紅裙曳地,如水波般蕩漾開。
江流正盯著她鬢邊的白玉簪出神,就見挽月步伐微頓,足下一滑,原本平穩的姿態瞬間崩散。紅裙揚起的弧度中隱約可見沾著酒漬的木屐底。
驚呼聲響起,江流笑意一僵,猛地站起身。
挽月的身影向前傾倒,廣袖在空中灑出一道紅色弧線,搖曳的燭火映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江流見著大事不妙,剛欲上前,手腕就被身後的人用力握住。
眼看挽月就要跌落臺下,一道黑影從席間倏然起身,步伐沉穩迅即,及時將她攬住。身影帶著一陣散亂的衣袖飄落,江流回眸,見扶住她的人正是何千盛。
何千盛的手臂穩穩扣住挽月的腰,動作敏捷有力。挽月猝不及防撞入他懷中,香氣盈袖,發絲散亂,帶著一絲慌張與驚喜。
“多謝何大人。”挽月手指輕輕搭在何千盛的手臂上,借力站穩。
何千盛低頭看她,眼中並未閃過異樣,他聲音低沉:“姑娘身子柔弱,還是小心為妙。”他的手並未立即松開,指尖無意地在挽月腰上輕輕摩挲著。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纏片刻。挽月稍退一步,神色微窘,卻笑得溫婉:“何大人言重,方才是我失禮了。”
這邊兩人尚未分開,江流卻敏銳地捕捉道一絲難耐的目光,藉著李承允的身影遮擋,她回過頭,見何千盛帶來的那位女眷此刻臉色極其蒼白,她手指無力地垂在身側,低垂的身影像是被燭火侵染的畫卷。她輕垂眼簾,鬢邊碎發擋去了大半面容,此時此刻倚在座椅上兩眼渙散,卻仍目不轉睛地看著何千盛與挽月糾纏不清的身影。
身邊不妨有細微的私語聲,聲音不大,但江流聽著卻分外清晰。
“瞧瞧,何大人可是摟得緊啊。”
“那位挽月娘子本就是何大人面前的紅人,如今竟得了王府賞識……”
“何大人這般體貼,我怎麼聽聞他對其夫人……”
“這挽月娘子可真是個妙人,長得又如此標誌,誰見了不動心?”
“你們小點聲,何大人的夫人也在場呢……”
私語聲此起彼伏,如同一陣暗潮,猛地將江流淹沒。她心中被重重錘了兩下,偏偏何千盛與挽月含笑對望,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什麼都不在意。江流腳步不穩,轉過頭看向李承允,發現他緊皺著眉頭,神色冰冷。
江流心裡猛地一顫,手指不自覺攥緊了酒杯,指尖微微用力,冷玉的杯壁硌得她掌心生疼。
不僅僅是輪廓,連眉眼間那種淺淡的神色都與李承允驚人的相似。尤其是抬眸間的神情,宛如被時間打磨光滑的寒玉,斂去鋒芒卻仍藏著不容被忽視的鋒利。
這樣的念頭一旦冒出,便如荒草般瘋狂滋長,再也無法遏制。江流深吸一口氣,剋制住自己不去看李承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