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煦陽對著遮陽板的鏡子整理衣領，”《千裡江山圖》你知道吧，十八歲的王希孟畫完就死了，可你看那些青綠山水現在依舊鮮豔，所以說最偉大的創作都是冒著毀滅的風險完成的，前提是你要有勇氣，總得先有個像樣的開始，才能去擔心會不會半途而廢。”
車載導航突然插話：“前方三百米右轉。”
機械女聲驚散了空氣裡漂浮的陰雲，向潯急打方向盤，賓士車甩尾時，儲物格裡滾出半管薄荷膏。
方煦陽撿起銀灰色鋁管輕笑道：“這個時節，你還要預防蚊蟲叮咬？”
“是何楷上週帶著隊員做特訓，有個毛頭小子不小心走火了……”，向潯越解釋聲音越小。
方煦陽酸溜溜的說道：“何楷受傷把你心疼壞了吧。”
向潯白了方煦陽一眼，“你要是生病受傷了，我也一樣心疼你！”
“你還是盼著我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吧！”，方煦陽轉頭看向窗外的風景，忽然按下車窗，寒風卷著雪粒一瞬間湧進來。
“你瘋了！外面可是零下……”，向潯差一點沒握緊方向盤。
方煦陽不緊不慢的按上車窗，指尖還粘著未化的雪花，“這就是你現在的狀態，明明心裡燒著普羅米修斯偷來的火種，卻非要給自己罩個冰殼子。”
向潯沒有說話，只默默打了個寒噤。
方煦陽抓起向潯右手按在暖風出口，“感受下，三十度的暖風都化不開你掌心的冷汗和猶豫！”
導航提示抵達風華名築時，方煦陽正在平板上看著敦煌壁畫，這套資源還是之前向潯存在他那裡的，最後一張正是十二音雷公鼓。
“你當時是怎麼給我解釋這幅畫來著？”，方煦陽壞笑著問道。
“十二面鼓暗合十二時辰，體現了古人對時間迴圈的理解和對風調雨順的祈願，作為佛教護法形象，雷公擊鼓也體現了其震懾邪惡、守護安寧的宗教職能。”，向潯一板一眼的解釋。
方煦陽熄屏了平板，“我覺得古人沒那麼複雜。”
“不知道方少爺又有什麼高見？”，向潯已經做好了方煦陽胡言亂語的準備。
方煦陽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吧，古人只是單純的相信雷聲能震醒裝睡的人。”
“我知道啦，你這一路上，都快講成一節古典藝術史的大課了。”，向潯把車穩穩停在了別墅門口。
方煦陽指尖摳著車門框不肯鬆手：“都快中午了，我媽知道我今天回來，特意準備的蟹粉小籠，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吃點？”
向潯幫著方煦陽歸攏好了行李，“何楷還在支隊值班室等我回去呢，聽說他們今天煮餃子，羊肉大蔥餡的。”
“那傻子倒是挺懂生活！”，方煦陽突然把冰涼的手塞進向潯衣領，羽絨服拉鏈刮到向潯下巴，兩人在駕駛座扭成一團。
向潯了卻一樁心事般的把車鑰匙還給方煦陽，正迎上了一縷透過雲層的光芒，像是老天都在見證。
“你確定不把這車留著？”，方煦陽最後不死心的問了一句。
向潯把車鑰匙塞進方煦陽的手裡，“還是物歸原主吧。”
方煦陽眉頭微簇，“那你一會兒怎麼回去？”
向潯道：“外面地鐵3號線能直接到機場，中途不用換乘的。”
方煦陽嘆了口氣，“你自己都想好了就成。”
向潯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我都想好了。”
“你回去告訴何楷，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就帶人去把他的特勤基地拆了……”，方煦陽說得一臉認真。
向潯會心一笑，“這麼說我也是有自己的家裡人撐腰了？”
方煦陽先是一愣，轉而肯定道：“說得對，你也是有自己的家裡人的！”
別墅鐵藝大門上纏繞著新掛的燈籠穗子，在冬陽下折射出細碎的金芒，方煦陽替向潯攏了攏羊絨圍巾，金屬門環的涼意浸透指尖，“年節的紅燈籠都掛到巷尾了，怎麼偏你穿得這樣素？”
“習慣了，以前從來不期待過年的。”，向潯低頭淺笑，這一刻似是真的跟過去的種種握手言和了。
正午陽光斜切過門廊，在石獅鬃毛間流淌成蜜，方煦陽退後兩步靠在朱漆門柱上，簷角銅鈴被暖風叩響時，向潯的背影已轉過街角，而門廊的陰影裡，香樟樹與高山榕依舊漾著碧色的微光。
冬陽暖而不灼，斜斜鋪在別墅雕花鐵門上，融了簷角殘雪，卻留幾粒冰晶在紅漆門柱上折射著碎光。
“年關的雪總化得慢些啊。”，方煦陽望著門廊下垂著的朱紅中國結，喃喃自語了一句，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暖洋洋地灑在身上，也一樣灑進了方煦陽的心裡，就像那短暫卻遙遠的過去，註定只能留存在彼此的回憶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