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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68.家裡人
賓士大g碾過機場高速的薄冰，車載香薰是向潯一直喜歡的佛手柑氣味，趁著看轉向的間隙瞥向副駕的方煦陽，對方正把玩著後視鏡上掛的西夏文銅牌，羊絨大衣袖口露出半截腕錶，向潯這才注意到是經典款的百達翡麗。
方煦陽輕叩車窗上蜿蜒的冰紋，“荷蘭的天氣預報員該進特勤隊審訊科，說好零下三度飄小雪，結果給我演了幕《後天》番外篇。”
向潯下意識的問道：“你還去了趟荷蘭？”
“去實地考察了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方煦陽說完在車窗上哈了口氣，趁著霧氣凝聚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
“我記得英國不是也……”，向潯把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方煦陽轉過頭來，“你還挺了解行情！”
向潯握緊方向盤，“後座有薑茶，要不你先喝點吧。”
方煦陽瞄了一眼那碩大的保溫壺，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誰的東西，“這才一個月不見，我那個有量有膽的向同學突然不喝酒，開始養生了？”
輪胎碾過冰碴發出脆響，導航提示還有二十分鐘抵達風華名築，向潯盯著隧道裡流動的橘色光斑，再次岔開話題，“等再回學校你們就該去修複聖尼古拉教堂的末日審判畫了吧？”
“萬惡的實習安排啊！”，方煦陽嘆了口氣。
向潯卻笑著說道：“也不知道跟我做文物修複有什麼區別。”
方煦陽道：“聽之前去過佛羅倫薩聖母百花大教堂的人說，那段時間差點被紫外線燈烤成地獄層展品。”
“那得把防曬工作做好啊！”，向潯說得一臉認真。
方煦陽猶豫再三還是給自己到了一杯薑茶，晃著杯底的薑片，意有所指的問道：“你知道十五世紀的修複師怎麼處理壁畫上剝落的金箔嗎？”
向潯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實在太過專業，完全位於他的知識盲區，猶豫了片刻才試探著說道：“無非就是缺了哪塊再用金箔補上唄。”
方煦陽忽然傾身按住車載螢幕，“不是單純的填補，是沿著裂縫雕出更細密的紋路，就像你該正視的那些過往的裂隙。”
暖風系統發出輕微的嗡鳴，向潯感覺安全帶突然勒得自己喘不過氣。
儀表盤的藍光襯得方煦陽的瞳孔泛著冷調，“看你朋友圈，最近在研究西夏的和親文書？”
向潯無意識的摩挲著方向盤縫線，“我很喜歡《貞觀禮盟》殘卷裡的一句‘月映雙泉，各見其明’，黨項人用這句比喻聯姻部落既要交融又保持……”
方煦陽咔嗒一聲解開安全帶鎖扣，“所以你現在逃避問題都已經逃進故紙堆裡了？”
向潯沉默許久，“我是害怕……”
大g緩緩駛入環城隧道，方煦陽突然關掉音響，將鮑勃·迪倫的《答案在風中飄蕩》停滯在暖氣口湧出的白噪音裡，他轉著那枚西夏文銅牌突然開口，“知道卡拉瓦喬為什麼總把聖徒畫成流浪漢的臉嗎？”
向潯瞥見後視鏡裡自己繃緊的下頜線，“因為他在逃亡？”
方煦陽的嘴角在隧道燈下勾起一道光弧，“因為瘸腿的乞丐比瓷娃娃般的天使更接近神性，就像你覺得之前的種種經歷是人生汙點，可在我這兒……”
向潯稍稍側頭，甚至有些期待方煦陽的答案。
方煦陽忽然把銅牌翻過來，陰刻的黨項文字正在發光，“這是你身上最讓我羨慕的地方，就像利劍一樣，淬過火，飲過血，反而能劈開所有虛偽。”
方向盤的真皮套被抓出細響，向潯盯著前方尾燈連成的紅色星河，“也不是所有的過去都能成為勳章！”
方煦陽伸手調低暖氣，“這學期我們倆泡圖書館，一起看敦煌畫冊那次，你說壁畫上的飛天之所以永恆，是因為連衣褶的陰影裡都充滿了畫師們的敬畏，而你現在連平視一切的勇氣都沒有了？”
後視鏡映出向潯驟然蒼白的臉，方煦陽嘆了口氣摸出平板電腦，隨便點了幾下之後舉到了向潯面前，“這是畢加索的《格爾尼卡》，美嗎？”
那悲愴的黑白灰撲面而來，牛頭怪獸、婦女和小孩、被割喉的馬、舉燈人、戰士手中的斷劍與小花……
方煦陽放大了焦黑變形的馬頭，指尖點在嘶鳴的馬眼上，“破碎本身就會誕生新的美學維度，就像你覺得何楷一家人給了你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卻忘了燭火終歸是要在黑暗裡才能顯形的。”
導航提示駛出隧道，寒風捲起道路兩旁堆積的雪粒子噼裡啪啦砸在擋風玻璃上。向潯開啟雨刮器，機械臂在眼前劃出兩個扇形透明區，“何楷也罷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何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