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墨白冷笑了一聲，“大哥也真是夠可以的，天禧酒店最普通的翡翠廳，擺二十桌少說都得要八十萬……”
奚家的第三代的確只有奚硯青的兒子奚程宇這麼一個男孩，奚愛瑜雖然也生了一個兒子，可張天碩到底不姓奚，自然被這些人排除在外，至於奚墨白的女兒奚晏如這會兒還在國外讀書，在奚硯青看來這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賠錢貨，只有他的兒子才是奚家的一脈單傳。
“天禧酒店怎麼了，別說八十萬，就是八百萬花在程宇結婚這件事上都值得！”，奚硯青這會兒都恨不得把‘嫡子長孫，得天所授’這八個字寫成條幅，走到哪舉到哪。
奚愛瑜這時合上手裡的古籍，輕輕飄出一句，“這可是你兒子結婚！”
奚硯青愣了一下，然後義正辭嚴的說道：“是我兒子結婚，可這也是奚家的面子，所以才要大家幫著努力啊！”
奚愛瑜道：“你一句奚家的面子，我爸就得又出錢又出力？別得都不說，光是天禧酒店的宴會廳最近的也都得排到明年八月了，滿打滿算小兩年，我們倒是等得起，你家奚程宇也等得起？”
奚硯青轉頭看向奚洪林，說道：“所以我才跟二叔商量啊……”
奚愛瑜冷哼了一聲，“你一上來就把大伯臨終前的託付擺出來，這是商量嗎？”
奚硯青理所當然的說道：“我不管，反正這是二叔答應過的事！”
奚愛瑜見奚硯青耍起了無賴，索性也不客氣，“做人呢，有多大本事就辦多大的事，你看看二哥，晏如這都出國讀書兩年了，錢也花得跟流水似的，怎麼就不見他跟我爸開口呢！”
奚硯青道：“我要是能做到博物館的領導，也不用事事過來麻煩二叔。”
奚愛瑜顯然是不打算再給奚硯青留臉面了，直接說道：“這些年我爸明裡暗裡的接濟了你多少，你但凡有點心也不至於事事求人，還有你那個兒子都被你慣成什麼樣了，跟晏如比起來簡直一無是處……”
奚硯青一時氣極，直接打斷了奚愛瑜的話，“我兒子就算再不好那也是奚家的獨苗，就說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
“大哥，你要是這麼說，我可就不樂意了！”，奚墨白按住了馬上就要發作的奚愛瑜，他自幼被奚洪林養在身邊，和奚愛瑜從小一起長大，真要論起感情來，怕是要遠比親大哥深厚更多。
奚硯青雖然不怕得罪這對堂兄妹，但眼下跟奚洪林要錢才是第一要緊的事，便也不再爭辯什麼，只強調道：“咱們還是說回程宇結婚的事……”
奚墨白清了清嗓子，“按理說程宇結婚，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出點力也應該，可是大哥，就像剛剛小妹說得，這畢竟是你兒子結婚，你這個當爹的什麼都不幹，說不過去吧？”
奚硯青立時分辨道：“我這不也忙前忙後的嗎！”
奚墨白不置可否，他的手裡盤玩著一串品相上佳的五帝錢，銅錢互相摩擦出細微的聲響，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突兀。
奚硯青猛地提高了嗓門，“我就納悶了，不過就是出點錢的事，二叔這一屋子的寶貝，隨便拿出來幾件就夠了，怎麼就這麼費勁！”
“胡鬧！”，奚洪林一聲呵斥，手中的青銅簋蓋應聲跌落書案，在場的幾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噤聲，一時間偌大的書房落針可聞，落地琺琅西洋鐘指標轉向十一點四十五分，換算成古代的時辰好巧不巧的正是午時三刻，然後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奚老，晚輩貿然來訪，不知道方便與否？”，江清衍語氣敬重。
奚洪林深吸了一口氣，“進來吧！”
於是江清衍和向潯就在這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刻推門而入。
“剛剛聽裡面好像在聊孩子的結婚，這是好事啊，只是晚輩來的匆忙，只帶了這麼個小東西，還請奚老過目。”，江清衍說罷從提包裡取出一個蘇繡錦盒。
奚硯青在看到錦盒的一瞬間臉色驟然一變，似有無數驚慌卡在喉中。
向潯把錦盒捧到奚洪林的面前，開啟之後一對兒和田羊脂玉鐲正靜靜的躺在盒中。
那天然的水線如冰河解凍的紋路在鐲體內蜿蜒，褐色沁斑若水墨在宣紙上洇染，這些歲月留痕與匠人精雕的八寶紋相互映照，也是奚洪林對於孫輩最真摯的祝福。
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到奚硯青身上，明明是奚洪林送給奚程宇的新婚禮物，此刻卻出現在一個外人手中，奚硯青這次要是不能給出一個理由，怕是走不出這間書房了。
只有奚洪林長嘆了一聲，涼風趁著開門的間隙也鑽了進來，將牆上那幅《秋興八景圖》打得簌簌作響。奚洪林想起三十多年前那個同樣陰冷的正午，垂死的大哥攥著自己的手，一字一頓的把兩個兒子託付給自己，這麼多年過去，奚洪林也自詡盡心盡力，可也終究抵不過人心不古，時移世易。
窗外的梧桐枯葉擦著青磚地簌簌作響，書案上的青花筆洗映出奚洪林鬢角的白霜，就像這凜冽冬日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飄散的細雪，隕落無聲，寂然消散，最後又有誰會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