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碩正襟站好，也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口無遮攔了。
俞美荷寬慰道：“就是家裡人閑聊，搞那麼嚴肅幹什麼，現在嘉熙藝投這邊才是正經事，依我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然我們就見見他們吧。”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裡無雲萬裡天。”，奚洪林又喃喃念起這一句，想當初向潯在禪院裡有感而發的一句，詩中之月不分江河清濁皆以映照，超越表象直指本心，一語道破了“即心是佛”的真諦，又與禪宗的‘指月之喻’暗合，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江清衍的大平層裡新添置了一架兩米多高的酒櫃，只是裡面的存酒數量寥寥，一眼看過去多少有些慘淡。
“奚老這麼快就同意見面了？”，江清衍舉著手機，驚喜之餘還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向潯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在小區門口等你，商業區這邊不好停車，你最好快點下來。”
大約過了一根煙的功夫江清衍匆匆趕來，向潯看了一眼他手裡拎著的東西，立時感慨了一句，“好家夥，夠捨得的。”
兩餅二十年的老福興普洱就是市面上都可遇不可求，另外一套紫砂茶具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該有的誠意總要有。”，江清衍頗有幾分勢在必得的意思。
向潯開啟後備箱，“我再給你錦上添花一下。”
江清衍看過去，刻著‘福壽康寧’篆字的雞血石獸鈕閑章鮮紅奪目，大漆茶盤光華內斂，最最取巧的是一對清晚期青花瓷片鑲嵌的烏木鎮紙，連瓷片花紋都是對稱的，簡直是把投其所好四個字用到了極致。
“還好之前在古董文玩部那會兒有點存貨，原本也都是留著送禮用的，這次就當是便宜你了。”，向潯沒等江清衍問就直接說起這些小玩意兒的來歷。
江清衍也知道向潯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可看到這些東西還是會心生感動，當然……如果沒放在這臺賓士大g的後備箱裡的話，江清衍估計還能更感動一些。
“要不……開我車去吧。”，江清衍絲毫不掩飾心裡的介意與抗拒。
向潯徑直上車，只冷冷丟下一句，“麻溜兒上來，正事要緊，哪來那麼多毛病！”
青石板上凝結的薄霜在晨光裡泛著碎銀般的光澤，張天碩從收到向潯“快到了”的語音之後就一直守在大門口，初冬的涼意順著領口袖口直往身體裡鑽，終於在看到那臺氣勢恢宏的賓士大g由遠及近後，張天碩打了個醞釀已久的噴嚏。
“不好意思啊天碩，我對這邊的路況不太熟，沒凍壞你吧。”，向潯看著張天碩已經泛紅的鼻尖，實在過意不去。
張天碩連連擺手，“沒事沒事，這邊確實不太好開。”
江清衍也跟張天碩打了聲招呼，不經意間瞥見斑駁的老牆下竟有一叢忍冬倔強地開著，金黃花蕊頂著夜霜，在晨風裡顫成點點星火。
“先進屋吧，姥姥姥爺已經在花廳等著兩位，那裡暖和。”，張天碩一邊說著一邊抓起鋪首門環。
向潯無意間瞥了一眼，見這對門環渾厚古樸，包漿自然，絕對是個有年頭的老物件了。
宅院的花廳門楣低矮，得稍稍躬身才能進入。奚洪林往青瓷香爐裡添了勺海南沉，俞美荷端坐在一邊，銀絲在烏木發簪間若隱若現。陽光穿過窗欞上的冰裂紋花格，簇擁著清幽的蘭草，彷彿將兩位老人家都籠在宋畫的飄渺山霧裡。
這滿堂的陳設，兩位老人家通身的氣派……
向潯也自詡見過些大世面，但這一刻也頗為心折，國安寺那次初遇還沒覺得如何，但此時此刻人家佔盡了地利人和，就是不知道這天時二字能不能對江清衍稍有眷顧了。
“姥姥姥爺，這位就是嘉熙藝投天海分公司的江總……”，張天碩介紹道，然後又看著向潯，語氣更熟稔了些，“還有潯哥，之前咱們在國安寺見過。”
江清衍規規矩矩的開口，“奚老，俞老，久仰兩位的大名，晚輩初次登門，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向潯也揚起明豔的笑臉，“兩位老人家，我們又見面了。”
奚洪林笑著說道：“江總年少有為啊，還帶了禮物，有心了。”
“來來來，快坐快坐。”，俞美荷也連忙招呼，說著執起桌上的建盞，釉面兔毫在動作間流轉紫光，隨著沸水注入，蒸騰的熱氣裹著沉香裊裊上升。
“這茶是去年收的蒙頂黃芽，水是從國安寺後山禪院的古井裡取的，兩位嘗嘗看味道如何。”，俞美荷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手腕上的翡翠玉鐲種水細膩，溫婉柔和。
江清衍小心捧起茶盞，茶色金黃透亮，茶香蘭韻悠長，最後輕啜一口，一縷巖骨花香在舌尖流轉，如何會是蒙頂黃芽的滋味。
不經意間的一個對視，兩個人卻已心照不宣，既然已經沒有退路，也只能斂氣凝神，迎接這場無形的考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