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犯險,讓自身處於陣脈的中心,是最快、最直接把握陣脈的方式。然而這樣的方式卻很容易令學藝不精的人身陷囹圄,可並不是許聽瀾需要考慮的。
在他身上,所有的自負,都會變成自知。
自知可為而為之,不給自己添多餘的麻煩。
而現在,哪怕十七失了記憶,記不得那些由他授予莫子佔的星術,但這並不影響他是鱗族眼中不怒自威、天生強大的十七先生。
一直掛在十七耳側的麒麟玉清因鬼吹息而輕輕搖晃。他口中術訣不斷,逼得那些陰煞化作無數鬼手發了瘋似的朝他抓撓而來,然而這些陰煞玩意壓根沒辦法湊近其身,距離其尚且一寸,就被一股強橫的龍息所震碎。
湖色衣袖翻飛如鶴翼,十七睜開雙眸,原本如墨般深黑的人瞳變換成了細長的豎瞳,深嵌入金芒中,彷彿烈日熔金被劃出了一線天。
縱使變換了形貌,這雙眼眸裡的寒意都不曾減去分毫,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巨龍升於雲端俯視大地的姿態。
這下子,莫子佔總算明白為何學宮裡的小妖會對十七這麼又敬又怕了。
自重逢起,身邊所有人都告訴莫子佔,現在的十七是妖身、是龍,但他先前其實並無太多實感,在他看來,十七除卻多了一身燒痕外,和從前並無太多不同,要說妖,他也只能想起那條可愛靈動的小魚。
直到此刻,他的印象變了。
莫子佔看得細,甚至能看見十七額頭上並不明顯的妖紋。
有一半掩藏在了燒痕底下,說是妖紋其實也不大準確,就莫子佔看來,那更像是龍角突破皮表向上生長時留下鱗片,與十七還是遊魚時那極美的魚尾同色。
原本莫子佔對妖怪是完全不關心的,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多年從來不看過相關的書籍,就連照顧還是小魚的十七時,靠的也是臨時抱佛腳,要不就直接從山藥精抑或步弦聲那拿來經驗。
可是現在他對妖怪感興趣了,甚至興趣可大了。
這其實,堪比當年許聽瀾在他面前召出二十八神主。
要是莫子佔這時候摸摸自己的臉,就會發現他臉燙燙的。
果然無論怎樣,許聽瀾都是能招他喜歡的。
莫子佔還沒感嘆完,那作為祭壇基地的十二塊骨石就同時燒了起來,樹林的障霧也猶如幕布被燒出了一個個破洞,顯現出原本正常的景象。
與此同時,四處交疊著傳出了刺耳的尖叫聲,十七目光一斜,不過一抬手,修長的指節就在鬼手中準確地扣住這祭壇的兩只主祭靈的命門所在。
他的表情依舊那麼雲淡風輕,看上去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可祭靈卻像是被大山所壓一般,靈軀結結實實地並在了一起,靈脈已經透明得幾乎要被他給徒手掐碎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幹淨利落,就是看得莫子佔臉頰紅紅的同時,還覺得自己的膝蓋、腰側和肩膀都隱隱作痛。這完全是不周城那屍傀對付自己的招式。
那些讓他避之不及的記憶,不合時宜地湧了上來。
莫子佔不由自主地伸爪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失神了一瞬。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一道黑影往他這邊撞了過來。
這地方並非只有兩個祭靈!
被這東西忽然突了臉,莫子佔幾乎是下意識往後仰去,然而那祭靈的目標壓根不是他,而是他坐著的這輛馬車。
有十七的護咒在,祭靈短時間內沒法近身傷害到莫子佔分毫,但馬車可沒有護咒呀。
顛簸了好幾百裡都沒能散架的馬車,“轟”的一聲散成幾十片形狀不一的木片,同時還有不少木屑化作利針朝四處紮去。
莫子佔壓根來不及反應,身上被劃了好幾道細碎的口子,整個人也隨之往後栽去。
或許是祭靈故意為之,他的身後剛好有一塊尖木碎,猶如獵戶用於狩獵猛獸的陷阱般豎著。他這樣往下栽,雖然不至於危及性命,但往戳出個大窟窿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十分熟悉的草藥味一下將莫子佔的鼻腔給佔據了。
他現在身體這個狀況,就是需要藥草去溫補經脈。然而作為喝藥的那個,這些天下來,他尚且還未能喝出一身苦味,反倒是日日替他煎藥的十七,先給燻出來了。
按理說,莫子佔應該是極其討厭苦味的,可他卻完全不討厭十七身上的。
十七穩穩地託了他的腰,片刻間就將他帶離危險之境。
起身時他們的雙目相近得不過咫尺,莫子佔這才切實地看清十七那金瞳,原來並非只有一色,而是由一片片既像花瓣,又像鱗片一樣的存在,層層疊疊出來的,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要是換上其他時候,他估計就得拉著十七的手,言辭誇大地好生贊美一番,可惜現在時機一點都不對。
原本被擒住命門的兩只祭靈,趁著此刻壯士斷腕般截掉了自己半身靈霧,成功逃了出來,與那破壞馬車的祭靈一塊,當即將整個祭壇的陰煞都給催出,不帶一點保留地從莫子占身後壓過去。
十七一抬頭,就看見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