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魔惡,可凡人更惡。
它當時幾乎是不帶猶豫地沖上前,去啃咬那些被剜下來的肉。
可現在的帝鳩並非當初,它驚恐地瞪大眼輪,想要遠離這人。
“怎麼?不想吃?”痴行疑惑地歪了歪頭。
“我知道了,”片刻過後,他兀自恍然大悟道,“你想吃的不是這普普通通的凡人,你想吃的是……我。”
“是你吃了我。”痴行篤定道。
隨著這聲入耳,帝鳩頸間那圈珠斑倏然凸起,全身腐羽如淬毒鐵蒺藜驟然炸開,帶著骨骼摩擦的刺耳刮擦聲,斷裂的羽管噴出黑血,腐肉碎渣混著磷火飛濺,它原本溫潤的鳥喙裂成三根白骨獠牙,右爪扭曲成青黑利鈎,帶著破空尖嘯直直掏向面前痴行的咽喉!
“吃了又如何?”帝鳩嘶吼出聲。
當年帝鳩因痴行的突發奇想而獲救,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帝鳩一直跟在他身側。痴行喜歡殺人,所以帝鳩替他處置了許多類似的麻煩事。
在帝鳩看來,痴行是自己不同,他是天地的寵兒,擁有著與生俱來的神力,強大得宛若烈日,只能瞻仰。
是痴行讓自己重獲了新生,讓它可以肆意妄為地做很多事。
帝鳩連做夢都想像痴行一樣的存在,誕生於世,就當立於巔峰,成為睥睨眾生的主宰。可痴行實在太看重他那位病秧子兄長了,能焚盡八荒的業火被用來暖一盞藥爐,親自給自己戴上偽善的鐐銬。
不過這也不是帝鳩並沒有資格去置喙那個人的事,它不過是一隻活在痴行庇護下的魔鳩。帝鳩貪生,不會去做那些會觸怒痴行的事。
也是因為貪生,後來痴行敗給了那劍修,落了難,第一個背叛他的,就是帝鳩。
但帝鳩始終覺得它這樣做有錯,它也是沒有辦法的,倘若當時它不將那些修士引去痴行那個小家裡去,已然暴露行蹤的它壓根就尋不到機會逃跑。寧負君,不負己。是帝鳩的處世之道。痴行比它強大那麼多,自然得讓他自個去承受仙神的清算。
它沒有錯。
帝鳩掐住眼前這個痴行的脖子,發了狠地將其按壓在地上。對方並沒有掙紮,也沒有施捨給帝鳩更多的眼神。
他只是仰著頭,雙眸盛滿了青天白日,似是在想念著什麼。
這副樣子和帝鳩見到他最後一面時一模一樣。
即使已然被逼到了絕境,但痴行還是當著眾仙神的面,用了金蟬脫殼的技法,舍棄了大半神力,臨時將自己的骨血取出,拼湊出他最開始的模樣,拖著最後一息心無旁騖地往前跑。
他有一個很想去的地方,可還沒抵達,像條喪家犬一樣跌倒,再無力爬起。
當時的帝鳩就在不遠處躲著,發現來人的氣息熟悉,才小心地爬了出來,定定地看向倒在地上的痴行,一時間讓它想起當初那具被扔到它面前的人屍。
真可憐呀。
帝鳩其實並不清楚痴行過往的一切,它只知道,這位因異化而出的武神做了無數它想做的事,殺了數不清的仙神,所行之處皆有凡人的悲哭,這樣的存在讓它敬仰、嚮往、迷戀。
“你想吃了我。”痴行注意到了帝鳩的視線,也一下讀懂了它心中所想。
帝鳩受痴行的庇護,自然是會被眾仙視為痴行的黨羽,修者兇惡,殘暴不仁,招呼到它身上的招式沒有丁點溫良可言,所以它受了很重的傷,它需要吃點什麼,來溫補它的魔軀。
應著痴行這話,帝鳩低頭就在對方的胳膊上咬下了一塊肉。
它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在發酸,大顆眼淚濕潤了它整張臉,有的還落入了口中,與它剛咬下來的血肉交彙,神情卻像個極其忠心的奴僕,反複地念叨道:“我會替你報仇的,我會把那些修士和凡人都給殺了,給你報仇雪恨……”
“不用,”痴行平靜地拒絕道,“你只要,把我的骨……帶回去兄長那。”
帝鳩並未答應,也抽不出心思去答應,就在它吞下那血肉的瞬間,痴行肉身上殘存的神力盡數糅入了它魔丹之內。它貪婪地再度張開血口,想要咬下更多,動作一如此刻。
當時痴行並沒有阻止帝鳩吞食自己,可現下卻猝不及防地抬手,一下擒住了帝鳩的後脖,順勢將它甩飛了出去。
“你沒有把我帶回去。”痴行站起身,冷聲道。
不止是沒帶回去,帝鳩甚至沒來得及將痴行完全吞吃,那些仙神就已經追了上來。帝鳩不認為自己應該為了個死人而搭上自己。
“我給你報仇了,我殺了那麼多修士,反複折磨他們,”帝鳩站穩了身,盯著痴行的身影,痴痴地笑了起來,“我都是為了給你報仇。”
它的眼輪朝前一定,蒙上了一層怒色:“可你呢! 你居然害我!”
最初百年,帝鳩嘗到了偷飲瓊漿的美好滋味。每當月華漫過烏羽,其下消化了神肉的魔軀便泛起金紋,將一切化作滋養魔種的甘霖。
唯有它自己知曉,其實它最開始的魔軀並非像現今這般扭曲,每逢朔月它的翅骨都會生長出帶倒刺的結晶,可它並不厭惡這一轉變,翅骨生長結晶時的脆響,是修為魔功得到圓滿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