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手中還握著一個人頭,透過脖頸連通著的身軀被挖去了心髒,雙臂無力地垂著,一手握著一個更槌,另一手纏著一個碎成兩半的銅鑼。
這是帝鳩行事時常有的習慣,每行至一處,都會挑選一人的心髒來作為獎賞自己的零嘴。不周城時是姜老爺,來到這雲璃城,夜深人靜的,也就只能挑這個還在遊晃的更夫下手。
“他們怎麼會放你一人?”帝鳩的聲音像是千百個喉嚨在共振,聽得莫子佔的頭一陣暈。
“啊——對了,是本尊安排的。”
按理說,魂石唯有莫子佔可以觸碰,那十方神宗那群修士定然不會放任他孤身在外的。以帝鳩現在的狀況來說,別說是萬銜青了,就算是再碰上顧相如之流,它也得謹慎地考量一下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然而可以說是天助它也,莫子佔沒有乖乖待在十方神宗,也沒有安心受著長鳴劍山的庇護,而是自個找了機會,來到這個帝鳩最為熟悉也是最為憎惡的雲璃城。
在仙門以外的地方,帝鳩手下只要還有魔物可差遣,就多的是絆住的那些修士的法子。
所以從莫子佔邁入雲璃城開始,身邊就只剩下了那頭來歷不明的牛。
不,也不完全是來路不明,無霾說那牛與它同源,只是與它不同,那牛走了最為愚蠢的、最讓無霾看不上眼的一條路。
而那頭牛也和莫子佔鬧了脾氣走開了,如此一來,帝鳩只用得著單獨去對付莫子佔……
眼下的場景恍若一瞬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僅有幾分聰明勁的凡人小孩跪伏在它跟前。
那個小孩是那麼孱弱渺小,使盡辦法也不過是讓另一個人勉強可以死裡逃生,帝鳩要真想捏死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它偏不,膽敢戲耍它,那就需要承受相應的代價。
莫子佔眸色一暗,手上以極快的速度凝出術式,可他眼下落於後手,想要在帝鳩眼皮子底下設下星陣並非易事,唯有勉強凝出一把靈刃,猛地擊向一旁的酒壺,酒液潑灑的瞬間,以大通符法點火,琥珀色的酒霎時化作火龍撲向帝鳩。
然而這點雕蟲小技壓根傷不著帝鳩,甚至不屑於閃躲,火光落在它身上連些許焦黑都未能留下,反倒成了一場歡迎它到來的焰火。
帝鳩咧出乖張的笑容,手一揮,極具壓迫感的魔氣再度覆蓋在了莫子占身上,直接逼得他半跪在地。
不過片刻,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後背,指尖摳進青石縫隙,掌心不知怎地滲出了血,順著腕骨往下淌。驚慌在他臉上暈開,他不停地往左右瞄,一副想要求救的無力樣。
可是四下靜謐,哪來的救可以求?
帝鳩的眼輪眯起,修士無助驚惶的模樣總能取悅到它:“那頭牛來不了了,人也好,妖也罷,不會有其他任何來打攪我們敘舊。”
它走到莫子佔跟前,將打更人的屍體扔到一邊,更槌順著動作又在銅鑼上“當”地敲了一聲。
分明不過是凡間求平安的玩意,可身為魔君的帝鳩卻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本該徹底消散的火星又重新燃了起來,卻並非先前的豔紅,而是變為了幽深的青藍色,像一條長蛇纏繞在帝鳩身上,火星散落在它心口的窟窿,恍若蛇信在輕點。
“這樣嗎?”莫子佔並未開口,只是勾出了一抹笑,可他的聲音卻實打實地傳入了帝鳩耳中,“那實在是太好了。”
一隻木製的狐貍忽然爬上了他的肩側,喚出了一聲冰冷的:“尊主。”
自從星玄仙尊湮滅大荒,帝鳩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一聲稱呼從莫子佔口中發出。
帝鳩的全數神經在這一時刻繃緊到了極致,直覺告訴它,此時若是不快些這火蛇從身上甩離,蛇口就會沿著那道還流著膿的劍傷——咬上去。
火光乍起,為這片夜色點綴入了令人心感不安的森然。
帝鳩猛地一掙,身上的魔氣從腐骨深處迸發,直接將那火蛇給逼散了,零落在四處仿若祭祀時的焰火謝幕。
“呵,雕蟲小技。”帝鳩輕蔑地抬起頭,眼輪盡數落在莫子占身上。
它抬起手,正要重新凝起魔刺給眼前人回以一點教訓,然而它卻忽然發現,全身的魔息彷彿和先前的火蛇一同熄滅,再無法重聚於表。
不僅如此,帝鳩發現它動不了了。
這種感覺就像當初在不周城,但這次比林芳落那定身咒兇猛多了,它是被一種內化入體的毒蠱所定住的。
打更人夜巡有三忌。一忌霧起仍行,二忌梆音斷續,三忌子時不歸,違者——必生邪祟。
帝鳩的眼輪抖動著朝那打更人轉去,哪裡還有什麼凡人屍首,有的只是一具陶面木身的人偶,而它吞下的也並非什麼凡人心髒,而是一枚被種了煞的妖丹,是……竺以的妖丹。
又被擺了一道。帝鳩磨著後槽牙心想。
要抓住獵物,便先自身先成為,和他的師尊一樣,莫子佔是等著帝鳩來為魂石而佈局的。
竺以受過天雷,即便其中大都被天柱擋下,其妖丹也還是受了極大的損傷,這也是它一直以來靈力不濟的原因所在。可即便如此,它好歹是擅長換皮術的妖鹿,也不止一次替帝鳩瞞過天柱的結界,以它的妖丹所佈下的障眼法,要用來瞞過帝鳩並不是一樁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