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位仙長脾氣好得讓他吃驚。
“……好。”男人答應道,“我會在千日後再來,屆時你可再作抉擇。”
“千日。”莫子佔反複念著這兩字音,認真地點了點頭。
“正好千日後有一場宗門考核,你資質甚佳,表現一番自會有其他仙君收你為徒,你可跟他們好好學。”
莫子佔不解:“為什麼是其他仙君,你不收我嗎?”
“我不收徒。”男人道。
“為什麼?沒有破例的可能嗎?很是說我哪裡不好,遭您嫌棄了?”莫子佔有些著急,連敬語都冒出來了。
“沒有,你很好。”若是有哪裡不好,也討不得男人主動開口請人。
他的語氣放得很輕,彷彿是在有意哄人,又彷彿是單純在宣發身上的孤寂:“是我會照顧不好你。”
莫子佔聽得別扭,不依不饒道:“我很自立的,不用你來照顧!”
男人蹙眉,似乎對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對拜自己為師這件事如此執著而感到不解。
“你就考慮一下嘛”莫子佔伸手抓住男人的袖子,搖了一下。
一直潑人冷水終歸不太好,男人輕嘆了一聲道:“我在宗門內設有一道陣法,若你能破解,就……”
“就讓我做你的徒弟!”莫子佔眼睛一亮,“什麼陣呀?”
“鏡天。”男人回答。
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這並不妨礙莫子佔自信滿滿地點頭:“好,我一定會名正言順地成為仙長你的徒弟,你可不能抵賴,要等我喲。”
莫子佔伸出自己的小尾指,道:“約好了,別中途就把陣給撤掉,得留著等我。”
可是男人明顯不大懂他這動作的意思,又或者覺得這種幼稚的約定方式太不符合他仙人的身份,總之並沒有伸出手去回應,只點頭“嗯”了一聲。
莫子佔對此倒也一點都不覺得尷尬,三兩步向前,把男人的手撈起來,心滿意足和人勾上了手指,並一本正經地教育道:“我們凡人和別人約定事情都是要這麼做的。”
男人平靜地瞄了一眼被勾得有些發燙的尾指,應道:“好。”
“千日後你真的會來嗎?”莫子佔惴惴不安地又再確認了一次。
“嗯。”男人抬眸望著對方的雙眼,少年人壓根不會掩蓋自己的情緒,那種糅合了悅然、期待與擔憂的神思完整地傾瀉了出來,並沒有因他這一輕聲的應答而發生改變。
言語終歸比不上實際的玩意能來得讓人踏實。他想起多年前他拜師時,師尊交予他的石令。他對那位長者並無任何師徒情誼可言,或許正因此,那枚石令一直被他放在芥子中從未取出,或許可以拿來借花獻佛。
又思及這孩子不懂事地跟著他跑出來這麼久,警惕實在有些太弱了。雖說不周城有天地骨庇護,也總得有些傍身的東西,想了想,又拿出了幾張早前寫下的小通符令一起遞了過去。
“這是調火令,你只需如此便可催發。”男人搓在符心上,為莫子佔演示了一番,引得人又驚呼了好幾聲。
“至於這,是宗內予以新弟子的一道護符,也算是憑證。”
莫子佔接過,指腹摩挲著石令,盡力用自己的體溫去將其捂熱,脆生生地開口:“仙長,我還有個問題。”
男人:“什麼?”
“你是不是在臉上加了什麼術法?我好像……記不住你的臉。這樣你下次來的時候,我認不出你怎麼辦?”莫子佔問道。
“我認得出你。”男人輕聲答道。
堂堂仙尊自然是會說到做到的,所以那年在大荒,哪怕對方渾身是血,整個身子消瘦得不成人樣,面上出現了從未見過的驚惶,他也還是一下認出了那個小孩。
也終究還是為他破例了。
莫子佔從前總以為,他的歸途裡,只有血泉葬荒原。
可現實與之相反。
他的歸途裡從來僅有星辰映小樓。
莫子佔睜開眼,天市垣的弟子臨時居室裡只剩下他一人,周遭一片寂黑,過於清晰的夢境讓他的腦袋發脹。
他的指骨抖得厲害,卻在不停往上抬,直到握住脖頸。
正想要使勁握緊五指,耳邊似是響起那一句:望吾徒子佔,能幸福快樂,好好長大。
莫子佔鬆了力氣,眼睛不自覺地發酸。他把蓋在身上的被褥往上掀,把自己徹底蓋住,將自己包裹成一顆與世事隔絕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