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到讓他忍不住想多表現表現,希望能留下個好印象。
然而,接下來當莫子佔看見男人依他所言,三兩下繪出一幅星圖,他深刻地意識到他是遇到行家了。
得遇知音的喜悅和班門弄斧的羞赧,兩道思緒在打架,本就沒有完全消下去的紅暈,又添了幾重深色,燒得整個人暈乎乎的,連手上的舊傳什麼時候被人抽走了都不知道。
一直到發現男人已經把舊傳給翻看完全,並依照著其上所說,點明瞭莫子佔那一通講說中的缺漏與錯處,他才慢慢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寫了什麼?”
男人含笑道:“偷學到的。”
剛才莫子佔端著這書讀了好幾頁,涵蓋了不同的字形,男人要做的只不過是按照他所說,對應著書上的藏筆來找規律罷了,既修玄法,這點本事還是要有的。
莫子佔眼珠子左右一轉,好勝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他不服氣,悶悶地吐出一句:“等著,我以後一定編出來一個你破解不了的。”
以後……男人沒有應話。
莫子佔沒有發現男人的異樣,視線鎖在男人好看的指骨上,看著那瑩白的指腹按壓在書中藏字之上,想起自己還在後面寫了一些算不得成熟的個人見解,一時慌不擇路,生怕自己的秘密徹底露了底,把舊傳抱回到自己懷裡,說道:“這個要還回去的。”
他說話時有點底氣不足,只好搬出個大人物給自己壓壓:“偷書會遭聖人嫌棄的。”
說完,又覺得他這樣很無稽,別人一個修士,用得著怵聖人嗎?
莫子佔拍了拍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前些天跟莫子欽聊天聊多了,被傳染上書呆子氣了。他暗自埋汰了自己的表兄一番。
幸好男人並沒有惱他這一通質疑,溫和應道:“嗯。”
既有思路,不稍多時,男人便成功把第一朵韞竜地蓮移出。蓮葉如翡,葉脈隱隱流動著淺淡的藍光,花瓣薄如蟬翼,晶瑩剔透,在夜色中更顯空靈絕俗。
“真好看,想帶回去讓阿孃也看看。”莫子佔自言自語道。
莫懷亦素來愛花,每次看見好看的花都會笑彎眼,可惜不周城位北又常入寒風,比不得其他那般四季明媚,哪怕是入了春,能見到的花種也僅是寥寥。偏生身子骨不好,腿腳也不利索,也沒法去外頭踏青,莫子佔只能挖空心思在別處帶花給娘親看。
“可以給你。” 男人將地蓮推到莫子佔面前。
莫子佔一怔,沒有收:“仙長你不是特地來尋這地蓮嗎?這對你挺重要的吧。”
“無妨。”男人道。
莫子佔還是搖頭,他心裡門清,自己就是個來看熱鬧的,地蓮能被取下來,依仗的主要還是男人自己。而且他聽男人講說那個星陣,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大概能明白一些事。
古淵自有靈障,要繞開其設陣並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況還要為單獨一朵地蓮擬造星象,更是耗費心神。若是太貪,一下取蓮取多了,還容易驚動天地骨遺留在此處的神力,那到時候要處理起來可就更麻煩了。
“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有真的想要。比起這個……仙長,有沒有那種我也可以用的,抓個符一變,就長出很多五顏六色花朵的法術。”莫子佔問。
男人搖頭:“花草雖靜,但也是生靈,要令其違背規律生長乃是通天之法。”
“唔……這樣的呀,”莫子佔還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他還以為這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
莫子佔思索了一下,又問:“那換個方式呢?比如想辦法讓花完好地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一小會,然後又咻地將它們移回去,讓它們繼續好好生長。”
“如此一來,倏爾一念起,便能見滿園春色。”
“感覺還能運用到這地蓮上,比如說將仙長你方才擬出來的星象弄成定式,然後把這些地蓮都給籠進去,就像連花帶土一起罩在盆裡帶走。會有這樣的術法嗎?”他偏頭問道。
“目前沒有。”男人回道。
他稍一沉思,又接著說:“但若是你想學,日後可以有,權當謝禮。”
這語氣,簡直把創制新的符法說得像捏出新面點造型一樣簡單,莫子佔不懂太多術法間的規矩,但他能感覺到,男人在仙門裡一定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他發出一聲驚呼:“真的嗎?我想學!”
“你若喜歡玄法,可想前去十方神宗修行?”男人問。
這樣一個好苗子,不踏上修途,實在可惜。秉著惜才愛才的心,他還是頭一次想要帶人回宗門。
“仙長是出自十方神宗的?”難怪這麼厲害。莫子佔有聽說過這修界第一的玄門。
“嗯,可想隨我去?”男人繼續問。
然而莫子佔卻低下頭,情緒一瞬間掉了下來,反複吞嚥著,直至喉嚨幹澀,才為難吐出一句:“我暫時……還不能離開家。”
四書五經中,他唯愛《易》與《詩》。其中《詩》有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5]」。
“舅舅舅母帶著表兄一塊上京了,娘親纏綿病榻,身為人子,我沒辦法她獨自一人。”莫子佔悶聲說道。
“再等上三……不,兩年,那時舅舅他們也該穩定下來了,我還能有機會嗎?”他踏上修途意味著什麼,所以他需要時間去放下俗世塵緣,需要時間去與他的至親道別。
旁人若是能得機緣,定是不管不顧想要和仙人同去,他倒好,還討價還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