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律,不殺無辜者。”
許聽瀾聲線平和,似是在講述著平常事,卻讓莫子佔覺得莫名鄭重。
“二律,邪者,該誅即誅。”
前兩律聽著就像尋常的修者規守,也像日修閣門口裡放著的宗規。
那本厚厚的宗規莫子佔只簡單翻閱過一遍,再聽師兄師姐們轉述一些平時須得注意的條例,並未太仔細讀過,此時倒是分辨不出師尊是不是當真把宗規直接拿來用了。
“三律,斟酌。”
聞言莫子佔腦袋一偏,不再是偷瞄,而是光明正大地看向許聽瀾,不解道:“‘斟酌’……什麼?”
這一律說得未免有點太含糊了。
“世事紛繁複雜,不能以前二律概之。”許聽瀾答道,“有魔當誅,但誅之,會禍及旁人,乃至你心中掛念;有人無辜,但你若不殺,就會生靈塗炭,會連累更多……”
“所以才需斟酌,才需取捨。”
“明白了。”莫子佔應道。
話是這麼說,但其實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太把許聽瀾說的這三律放在心上。
當時的他不曉得“世事皆是雨裡孤村雪裡山,看時容易畫時難[1]”這一道理,只覺得這點兒規守實在太過簡單,只要稍微長點腦子,懂得些許人情世故,就可以把世事掂在手上以作衡量,輕易比較出個結果來,哪裡覺得會有事情能讓自己斟酌不出結果。
不過那會他已經開始有點熱衷於與許聽瀾說話了。喜歡揪著一個問題來尋根問祖,好逼得寡言的師尊能一反平日裡的清冷模樣,與他多說點話。
“那斟酌時,弟子應當把什麼放到首位?”他思緒翻飛,小聲問道。
“你。”
“我?”莫子佔一愣。
許聽瀾頷首,與他視線相對:“世上惡者甚多,行小人徑,施齷齪法,你需謹慎待之,一舉一動,當以顧惜己身為首要。”
這回答完全超出了莫子佔的意料。
他下意識道:“不都是希望弟子能以蒼生為重,能修成正道的嗎?師尊倒好,讓我先在乎自己。”
“你亦是蒼生。”
許聽瀾回答得很快,快得叫人以為他壓根沒有經過思索。
一句話落在耳邊,莫子佔感覺耳朵熱了,忽然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好近,太近,近得能感受到屬於師尊的氣息,讓他整個人不禁有些飄然與難耐。
他不禁縮了縮身,給自己騰出些許喘息的空間,開口道:“那若是師尊你呢?”
“師尊你把自己放在第幾位?是放在蒼生之前,還是之後?倘若弟子要在生民和師尊自己之間做取捨,該如何斟酌?”
莫子佔到現在其實都沒想明白,自己當時怎麼就能腦子一渾,問出這種難題。
他握著愚思的手發了力,把十七給輕輕揮開,嫌惡地看了它一眼,卻也確實再無需它用自己那弱小的身軀去替他擺正方向,而是自個直直地用劍對向面前的“許聽瀾”。
這果然是帝鳩的手筆,與在莫府時的記憶相近,劍尖所指皆是他所珍重的人,心底同樣是千重不想、萬般不願,手下也同樣是滿溢著所謂“不得不”。
往日的聲聲教誨掩蓋過此間的一切聲響。莫子佔記得清楚,當時的許聽瀾破天荒地顯現出了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一面。
回答說:“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