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想法幾乎能讓他丟盔棄甲,不顧一切地向這人走去。
然而當潭面最後一抹波瀾平複,面前的許聽瀾也稍微抬起了頭,只見漆黑的雙眸依舊不摻雜絲毫神采,眼底也映不出他的模樣。
這不過是一軀腐骨。
僅僅是這麼一眼,莫子佔就明白了過來。可那又如何,眼前的人影與許聽瀾一模一樣,甚至或許就是許聽瀾的屍骨本身,要他與之刀劍相向,這對他來說,太過殘酷了。
肩膀還在隱隱作痛,痛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連帶著呼吸也不能順暢。
莫子佔心底忽然升起濃厚的怨恨。怨此處為何只有他一人,為何非得讓他去親手去破壞這樣的鎖口?如若此時能像戲文般突然有人闖入此間就好了,無論來人是好是壞都無所謂,只要能打斷這一切、結束這一切,只要能給他提供一個合理的理由去逃避就足夠了。
可惜……並沒有。
反倒那隻被他勒令不得靠近的魚妖,居然還敢自作主張地抵在愚思的劍從下,一點一點地將他手中劍往上頂。
莫子佔這下子確實厭煩起十七來了,比發現它啃掉韞竜地蓮時還要來得厭煩。
下意識想要將它揮開,然而他全身卻像被上了一道鎖,讓他關節無法自如地活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用劍指向前去,對準了自己的師尊。
這其實並不是莫子佔第一次用愚思指向許聽瀾。
那年在藏歲小築的院子,師尊應他所求,開始傳授給他「劍方」。
“有三律,你須謹記。”
師尊當時並沒有特意準備用來教學的劍,而是直接用上了自己的佩劍。
雖說是一等一的好兵,但愚思歸根結底也是木劍,唯有面對陰邪時,才會嶄露其鋒芒,所以按理說,用來教學也並無不可。
只是那會莫子佔認定了自己是個靠奪捨得到人軀的陰邪,哪能不害怕愚思的鋒芒?
眼見著愚思比在他面前,距離他不過一臂之遠,原本漫溢的期待在劍鋒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顯而易見的侷促與慌張。
他煞白了一張臉,極力控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沖動,強裝鎮定地問道:“是……是哪三律?”
許聽瀾望向前,將莫子佔的全部神色都收入眼中。
他的這位小徒弟來十方神宗也有一年多了,初到時瘦小虛弱的身形,已然長出了一身勻稱的好肉,且個子也竄得飛快,並且已經很少會顯露出過度的小心與驚惶了。本以為莫子佔已經開始能走出大荒的陰影,現在看來……還差得遠。
他半垂眸,惦念著該如何替莫子佔排解心裡的不安,沒有立即開口回答,而是默默地將愚思橫過去,彎膝向前,托起莫子佔的左手,將劍放到徒兒的手心裡。
莫子佔壓根沒注意到許聽瀾那稍暗的神色,全數心思都落在愚思上,彷彿把它當成了一團烈焰,在指腹觸及木身的瞬間,下意識地縮了縮。
但當劍柄結實落入手中時,他不僅沒感到任何疼痛,反倒有種莫名的安心感,以及隱隱的欣喜。
愚思不認為他是妖邪。
在確認了這一點後,莫子佔一時間藏不住笑意,紅潮漸漸攀上他的頸側,令他生出一絲難耐,讓他忍不住去偷瞄一眼許聽瀾。
愚思對於魔氣是極其敏感的,殘生種體內的也不例外。
以往他就見過其他殘生種隨師門拜訪十方神宗時,存著不幹淨的心思,嘗試去偷碰愚思,結果被燙出了一片血痕。現下之所以會無反應,無外乎是師尊在交予他之前,就已經給劍下了禁制,強迫愚思對他收起鋒芒。
縱使對這事心知肚明,他也依舊為這點認證而感到高興。
他是特殊的。
是許聽瀾賦予他的特殊。
許聽瀾聽不見自家小徒弟心裡的彎繞,掌心輕合,壓著莫子佔的四指握緊劍柄,又扶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輕輕托起,直至擺正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