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太過蹊蹺。
莫子佔沒多給嚇暈在地上的醉漢眼神,待整肅好衣冠,又收斂好周身的氣息,依憑著白天的印象,胡亂地向外走去。
牙山城三面環水,走不到一裡,就能看見一條結了層冰面的小河。細長的冰紋蜿蜒其上,看似並無章法,又隱約內含玄妙,給這冬日小城平添一份高深意。
許聽瀾曾在此處與他說“眾妙之門藏於萬物”,讓他嘗試從錯綜複雜的冰紋中參悟出些道法來。
可他始終讀不懂、參不透。
但這也正常。
畢竟,無論是現下,還是當時,他都很清楚,他其實並非這個名叫“莫子佔”的軀體主人。
正如那醉漢所言,他是個魔頭。
是被埋在十方神宗裡的眼線,是個借屍還魂,非人非仙的……怪物。
仙魔戰前,魔界齊名的魔君共有五位。
其中居於北境的魔君,帝鳩,在二十多年前,曾四處擄掠有仙骨的孩童到它的血泉“做客”。
所謂「血泉」,乃帝鳩仿神界「澄心池」所造。
澄心池傳說是諸神用以汲取人間供奉的所在,眾多天神最初也是在此誕生。
而帝鳩所造血泉,雖遠不及澄心池般神通,但也能吸納眾生哀苦、惡念及怨恨,以孕化魔物。
帝鳩從這些魔物中挑選小部分,揉入自身的血和魔氣,然後以那些被擄來的孩童作為容器,猶如奪舍般,讓魔魂取代孩童的魂識,製出一種可供它差使的傀儡,並將其命名為「殘生種」。
隨後巧作安排,譜演幾出“魔族殘殺孩童但被修士及時制止”的戲碼,把殘生種們塑造成“資質出眾卻因悽慘際遇而不慎魔氣入體”的可憐孤子,讓救下它們的修士領其拜入仙門。
“莫子佔”便是其中一個成品。
他站在河岸邊,凝神望著冰面倒映出的這張皮囊,好一會,才抬起手,畫出一道凝水符,從冰紋裂面偷出水汽凝於掌心,化作一根細長的冰稜。
隨後食指微勾,冰稜憑空打了個旋,抵在後脖左側。
“軫。”
隨著這一字單音,冰稜尖端霎時破開了他的後脖皮肉,在其上盲刻出「朱雀七宿」圖陣。
血珠從白皙的皮表滲出,浸入冰稜,點染出霞紅。
最後一筆落在第七宿,軫水蚓。
冰稜在他的指揮下緩慢向外移去,一條細長瑩白的蠱蟲順著稜尖的動勢鑽出,卷著撕開筋骨的痛楚,直到全數剝離。
莫子佔斜瞥了眼還在不停蠕動的蠱蟲,伸手看似輕軟地一握,這禍害了他一早晨的玩意就此化成粉末,順著北風吹拂,歸入天地塵埃。
“下作玩意。”
“再下作你不也還是著了道。”
身後響起這戲謔的同一刻,莫子佔一擺手,還未來得及消散的冰稜飛速調轉方向,直接朝聲音的主人紮去。
可惜,冰稜的攻勢造不成任何威脅。尚且與目標存有十寸距離,便被蒸成了幾滴橙紅的水珠,消融在雪地裡。
“哪敢不著野楚大人您的道。”
莫子佔悠然轉身,望向背後的人。或者說不能稱之為人,那不過是隻具有人形的魔。
野楚黝黑得像常年在烈日下暴曬的農人,右側眉峰上的疤痕和過分尖長的犬牙,全都彰顯其暴戾。
血泉中,除卻會有像莫子佔這種被製成殘生種的,也會有像野楚這樣能力都比較出眾,能在廝殺中脫穎而出,成為帝鳩手底下魔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