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裡一如既往的沉悶壓抑,不知是不是氣溫過高的緣由,連帶著從前喧譁的夏蟬鳴響都歇息了不少,不過洛陵旁依偎著的叢山下的那個名不經傳的小村莊卻顯得喧鬧異常。
那個小村莊便安妥在山腳下一個稍有起伏的山丘上,學堂裡的夫子以天氣過於燥熱為由,趁著午間放飯將一群好事的娃娃悉數趕回了家。
“二丫!你這是幹啥呢?!”李家次子李仲林今朝方達十七歲,趕上學堂的末流報了個名,放課回家後只見自家妹子正提著新鮮才製成的小裙子趴在同隔壁午家僅一牆之隔的地方,小爪子扒拉著泥牆凝神瞪目的,天知曉她在幹嘛。
“噓——!”聽見哥哥的叫喚,二丫趕忙示意,揮動著自己略有些黝黑胖肉爪,見他應聲走近才低低在他耳邊講道:“春草姐姐又被罵啦!”
“你多管個什麼勁啊!那春草同咱們哪裡是一個道上的人?”雖是這般說,李仲林仍不住泛起別樣的情緒,還是走了過去抱起了才過了他膝蓋不多的小妹,隨手揚了揚她新衣上蹭著的泥灰,眼神飄忽間便挪向了旁邊那個爭吵極為鬧騰的院落,問他懷中的小姑娘,“你那春草姐又做了什麼得罪人的事了?”
“不是的,春草姐姐沒有得罪人。都是他們……”小姑娘比劃了幾下亂說一通,又加上他聽的牆角總算知了個大概。
……
“午春草!你說你當不當罰?!”竹藤椅上端坐著一位面帶風霜的婦人,眉眼間的痕跡很容易讓人遐想到她年輕時的風韻,可惜時不待人紅顏易折,上天在讓她以美色翻身之時便給她往後的自由烙上了枷鎖。
村莊裡的人,都是知曉的,午家那位以前美豔動人的大奶奶十幾年前懷著春草的時候不小心染了怪病,從此便雙腿萎縮不得再行走。
不知怎的,便將此病怪到了一個方才落地不久的小娃娃身上,由此越發脾氣古怪而暴躁。而那婦人聽聞是落魄的官家姑娘,卻從不肯同別人提起她的姓氏,一致只言嫁入午家門便是午家人,從今往後便以午氏稱之。
方才拎著竹掃帚的春草一進屋便聽見這中氣十足的喊叫,小丫頭下意識地便咕咚一聲跪在了堂前,一聲不吭地候著母親的訓斥。
“你是啞巴了是嗎?老孃問你話呢?你連答應都不答應一聲便跪下了?”好似那小姑娘一進門便示弱就是錯了一般,婦人仍似無理取鬧那般百般折騰,衝著跪在地上的單薄身影喊道。
春草聞聲便不敢再沉默,連忙怯生生地抬頭應道:“女兒不知……”
說罷春草抬手揉了揉悄然泛酸漸紅的眼睛,卻沒想起來自個兒打掃完庭院之後還未抹洗過手掌,這般一揉不僅眼睛上沾了不少灰顯得狼狽不堪,而那雙因冤屈泛紅的明目就更加刺疼起來。
“揉什麼呢?好讓街坊鄰里都知曉老孃我是個惡人是嗎?”午氏猛地一拍几案,敲得上邊的唯一一個花鳥纏枝紋瓷杯哐鐺一響,“你若不給我個章程,你今日便跪這,飯食也不用了!”
這下原本一頭霧水只覺委屈的春草連啜泣都不敢了,只好努力壓下眼部的不適,止住自己不由瑟瑟發抖的身子。
“女兒是真的不知啊!母親您應是最知女兒的!女兒自小哪裡會忤逆您的意思啊……”叫冤聲慼慼而難絕。
“跪著!”
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兩位姑奶奶此時對上小姑子春草被訓也無可奈何,誰讓自家婆婆對女兒狠心的事情人人皆知呢,誰也不願意惹禍上身,更何況是午家這般尷尬的婆媳關係。可若沒人去阻一阻,難道真忍心這小姑子就一直跪這嗎?
可跪,是解不了怨恨的。
“母親,春草想來也不是故意的,那村裡頭的王混子素來便是那樣,您要春草說個章程,指不定春草自個兒還講不清楚呢。再說了,這村莊裡頭都是知根知底自小玩到年紀大的,誰還沒個分寸,怎好說春草先進後山,再有王混子進去就能說那些是非的呢?若是講有私情……哎,多嘴了!”
春草的大嫂楊氏咬了咬牙,率先開了口。講畢,又意味深長地掃了跪在地上面露驚訝的春草兩眼。
春草自知她大嫂楊氏素來伶牙俐齒,卻不知那楊氏還會這般說她。
這字裡行間分明是想要構陷她,說她與那王混子有不清不白的關係。可那日,她明明是與鄰家李小姑娘一道出的門,嫂子們是知曉的啊!
春草趕忙辯白:“嫂子!孃親!我是沒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王混子是誰啊!”
“你聽聽!你自己做過的事!還不承認是嗎?!方才王家劉氏就那事尋過來了,那王家人屋裡還掛著你的畫像呢!你這賠錢貨!”午氏似乎講清了緣由,再朝旁邊乖巧站著的二兒媳婦一揚手,“給我把這賠錢貨給我掃地出門,去!”
“母親!母親!女兒是同鄰家李姑娘出的門,兩位嫂嫂都知曉的,怎的可以這般誣陷女兒!”春草這時也不敢再僵在原地了,趕忙拋了染塵的竹掃帚,手腳並用地撲至竹藤椅上的午氏跟前,伸手便想要拉住午氏垂落的裙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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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她二嫂子張氏待那婆婆的命令自是不敢怠慢的,張氏仗著自個兒高挑,眼疾手快地搶過了被春草丟開的竹掃帚,快步擋在了春草跟前。
“趕她走!給我趕她走!我怎麼會生出有這樣像瘋狗一樣的姑娘!”張氏身後的婦人此刻仍在叫囂著。
“求求你嫂子,我沒有……我沒做過那樣的事……”
可扎肉的竹掃帚和家人的無情那般,順著揚起的塵土落到春草被眼淚潤溼的面上。
……
真正動手的張氏似是最不忍的,她把狼藉萬分的春草趕至門庭,才藉著院子裡的樹幹遮掩拉了一把不成人樣的小姑子。
張氏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放入春草手中,摩挲著她的指腹,輕聲道:“姑娘,這都是有緣由的,你且先找個地方歇息,等晚些……等晚些官家回來了,我再來尋你。”
春草接過二嫂張氏遞來的銅板後,仍然是一頭霧水,也不知道二嫂是什麼意思。
二嫂張氏瞧了眼身邊正小聲抽泣的小姑娘,心裡想著:春草尚且算是年幼,花一樣年紀的農村姑娘也不明白什麼,旁的多長出來的心思,那都是從小被家中人嫌惡才多長的幾分機靈,可要是講起要陰謀算計,農家娃娃哪裡懂的這些,她能聽出來大嫂的暗話也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嬸子!”春草見二嫂張氏面露難色,趕緊握住了二嫂張氏還沒收回去的手,“嫂子您去和我娘講講,我沒有幹過那樣的事,我沒勾搭那個王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