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一點了,偌大的場館裡,只剩了他們兩個。
再不走,宿舍都要關門了。
他直起身來,感覺墊在背後的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扭頭一看,是仙道的衣服。
木製長椅邊沿稜角分明,球隊裡的人基本都習慣靠著長椅沿兒坐在地上,若靠得久了,背上便是一道長長的紅印子,硌著背也不舒服。
不過一幫男孩子,基本沒把這當回事。
流川把衣服抓了起來,看了看,順手疊了,抓在手裡。
他突然有點不想動,於是重新靠回長椅上,伸長了腿,看著仙道忙活。
除了仙道那邊的聲響,場館裡顯得異常安靜,但這安靜,卻卻不太似真正的安靜。白日裡那些喧囂的人聲、籃球的拍擊聲、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統統勻散在空氣中,靜伏在場館的每一個角落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讓身處此時此地的自己,有些心緒難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不過他確定自己在睡著前想通了一件事情。
如果說從未曾完完全全地、從裡到外地知悉一個人的自己,開始完完全全地、從裡到外地知悉了一個人;
如果說有一段關系自己始終想要保護它並免除一切斷裂的可能,即使那種可能來自父母;
如果說曾經平和簡單的情緒竟然會因為關於某個人的事情而動蕩不安,充滿了陌生而莫測的色彩;
如果說因為一個人自己想了很多不曾想過的問題,做出了很多不曾做過的事情,有了一些慎重思索後的答案,進行了不會後悔的選擇;
如果“喜歡”真的是一件因人而異的事情。
那麼這些,就是流川楓的“喜歡”。
仙道把場地收拾得七七八八,洗了手,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決定不能再等,就算動手也得把流川弄醒。不料向長椅那邊一瞅,卻發現這小子正在不錯眼地看自己,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醒的。
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場館裡仍然很亮,一直照進他心裡。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走了過去。
“還不起來?”
他彎腰,沖流川伸出手,預備拉他起來。然而這小子不知是還迷糊著或是怎樣,竟然有些懶懶的,一點兒也沒有想要起來的打算。仙道有些哭笑不得,他幹脆蹲了下來,平視流川的眼睛,笑道:
“再不走,宿舍可都沒得進了。”
再不走,宿舍可都沒得分了哦。
兩人初次相見時仙道說過的一句話猝不及防地浮現在了腦海中,與此時此刻發生了無比一致的呼應,這個不經意的奇妙重合讓流川心頭一動,他沖仙道抬起一隻手。
也是沖著記憶裡那戴著墨鏡、耳朵上還掛著一隻口罩,站在夏日傍晚裡的生科院仙道彰同學。
然後很快,手被握住了。
不待仙道站起身去拖這只懶狐貍,流川突然手上使力拽了他一把。仙道重心不穩差點半跪下去,另一隻手急忙撐住了長椅邊沿。
重心很穩的鋼制長椅椅腳與地板摩擦,極粗糲地“吱”了一聲,硬生生被這沖力推出去了一點距離。
仙道又好氣又好笑,剛想調侃流川這難得的惡作劇,然而面前人突然湊了過來,靠他極近地歪了頭。
然後,輕輕親吻在他唇角。
“……”
仙道瞠大了眼。
空氣在一秒內高熱地燃燒了起來。
那個親吻溫熱而柔軟,就像仙道彰所知道的流川楓的樣子。它就停在那兒,真真切切地。不是蝴蝶,不是蜻蜓,落下之後,瞧不出有離開的打算。
他很想回應這個親吻。但事實是他仍然僵著身子,全身上下,從裡到外,一動也不敢動,連雙眼的視線,都挪移不了。只任憑心髒在胸腔中瘋狂鼓動,幾乎要從喉嚨口沖出來。
直到那該死的長椅在安靜的空氣中很痛苦地“吱”了第二聲。
這聲響讓流川離開了他唇畔,抬了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瞧他。
仙道的視線終於對上了他的,然後跌跌撞撞地陷了進去。流川的眼睛沒有閃躲和羞赧,既明亮,又幽深。仙道覺得自己又口渴了,有一瞬間幾乎想不管不顧地壓過去。他因這沖動自行紅了臉,幾乎是啞著嗓子,低聲解釋道:
“……腿麻了。”
剛才那姿勢有點別扭,他一直把重心放在撐長椅的胳膊上,另一隻被流川抓著的手半分力也沒使,直到小腿的痠麻像過電一般沖進腦袋裡,於是下意識地又推了長椅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