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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二月二十九，遼東半島旅順口，黃石咀登陸點。
“話說洪武四年，也就是二百七十四年前，太祖皇帝派馬雲、葉旺兩位將軍率軍從山東蓬萊跨海，在此登陸收複遼東，由於旅途一帆風順，故取名旅順……”這段講給士兵們說的話，毛雄輝印象十分深刻，不僅僅是因為兩位將軍中其中一位的名字，更是感慨王朝興衰，此一時彼一時。
朱元璋、朱棣時期的明朝，曾經強大到不可一世的地步，即使是到了萬歷援朝時期，依然是四五萬明軍追著二十萬日軍打的遠東霸主，可到了崇禎末弘光初的大崩潰時期，昔日的榮光早已不在，只留下無可奈何的衰落、荒蕪與廢墟……
洛英的話尤在耳畔，其中部分思想毛雄輝嚴重懷疑來自青陽子——“任何帝國都有自己的生命週期，無論其誕生之時多麼光彩奪目，彷彿擁有無盡的潛力，隨著時間的流逝，利益集團的膨脹和國家機器的磨損，最終都會變成一個臃腫不堪的龐大廢物……就十七世紀中葉已經踏在資本主義門檻上的中國而言，明朝滅亡不是悲劇，清朝建立才是悲劇……”
毛雄輝很慶幸於洛英雖然用了周王府郡君的身份，卻沒有把自己和已經壽終正寢的明朝繫結，這樣他和她的勢力完全可以把隸屬明的汙泥濁水和隸屬清的兇殘血腥一起淨化掉，一個嶄新而團結的政權才是對抗來自沙漠深處的終極黑暗的前提……他從對未來的憧憬和緊迫感中脫離，把目光投向迫在眉睫的海路襲清計劃，讓毛雄輝失望的是，存在於想象中的“炮艦轟城”……確實只存在於想象中。
旅順城……或者按照明朝的官方叫法呼為金州中左所，距離海岸仍有數裡的距離，而從城側流過的河流不僅水深不夠，還漂浮著巨量的冰淩，並不適合海船繼續深入。從黃石咀登陸、抵達旅順城下需要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中，海盜聯軍全程是暴露在清軍斥候的眼皮底下的。
大批海寇來襲……金州中左所戒備……向金州方向求援，這是當下清軍最符合邏輯的應對舉措，而金州方面得到訊息後，信使快馬向盛京求援到盛京將軍派兵南下迎戰需要的具體時間目前不明，但可以確定的是，留給海盜聯軍的時間並不充裕，如果打成消耗戰，不但無法得到劫掠收益，實力大損甚至全軍覆滅都不是沒可能。
荒蕪……這就是在黃石咀登陸後，毛雄輝的直觀感受，這種荒蕪不僅僅是小冰河時期開春延遲的緣故，更多的是——如此之低的人口密度。
遼東都司在萬歷年間曾擁有三百多萬的龐大人口，而在延綿不絕的戰火摧殘，以及後金清政權慘無人道的先“殺富戶”、再“殺窮鬼”政策下，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十室九空、白骨盈野。曾經漁業發達的旅順周邊沿海，現在居然淪落到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個漁村的地步，這個名為“小龍王塘”的漁村是當年後金屠殺後幾批倖存者合併而成的，沒有任何一個姓氏佔據主導地位，因此只能用地形命名。旅順城周邊稍微好一點的耕地全是旗屯的財産，小龍王塘村民們只能依靠貧瘠不堪的鹽堿化耕生地和不穩定的漁獲勉強度日，加之上個冬天又特別寒冷，凍餓而死的超過了三分之一，這個已經到了覆滅邊緣的村落終於在這一天迎來了命運的轉機，盡管在村民們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不是小民不好好招待大王，是真的揭不開鍋啊！”
“大王是做大生意的，俺們小龍王塘這小破地方可是連小生意都沒……”
“俺這邊除了幾條魚以外啥都不剩了，望大王賞嘴，望大王笑納……”
陳德聽著村民們各種各樣的說辭，冷不丁狂笑一聲：“施鷹，找幾個人，把箱子裡的貨色讓鄉親們瞅瞅！”
長山遭劫丟了舌頭和官位，現在只能給陳德打下手的施鷹嗯嗯啊地應了一聲，招呼幾個博興軍士兵手腳麻利地搬過一個大木箱。村民們看著木箱心中忐忑，有些腦補能力強的已經開始哆嗦了，而箱內之物雖然沒超過腦補帝們的預料，卻依然足夠滲人——因為那是首級，全都是首級啊！
皮肉消解、僅餘骷髏的首級，皮肉風幹成僵屍的首級，用石灰仔細醃過，尚能看清面容和血痕的首級……近百枚首級就這麼滿滿登登地擺放在木箱之內，散發出腐臭的暴戾，而更讓村民們震撼的則是尚存皮肉的首級腦後都有金錢鼠尾，尤其是那些石灰醃過的，看面相……是真韃子?
“大王……”
“軍爺……”
“義……義士?”
三種稱呼同時響起，“海泥鰍”不由得又匪氣十足地狂笑三聲，然後他對施鷹低聲說了幾句，說不出話但聽的清楚的施鷹立即高舉起一把“鐵爐堡”産的大剪刀，周圍其他的博興軍士兵也緊跟著大吼起來——
“剪辮子！統統給我剪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