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非是:範中舉看不見屋內發生了什麼,但是他聽得見裡面的慘叫啊!
對,慘叫,半大孩子的慘叫,撕心裂肺的慘叫!雖然明知道那半大小子是投毒的賊人,罪該萬死,可叫成這樣酸秀才聽起來還是毛骨悚然。等等……這樣的叫聲絕不是用鞭子蘸鹽水抽就能發出來的,一定是某種慘烈無比的酷刑!難……難道是……
東廠、錦衣衛種種被嚴重妖魔化的酷刑在範中舉腦袋裡過了一遍,作為一個讀書人,他的想象力比較豐富,相應的膽子也比較小,於是乎酸秀才基本上是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兩股戰戰,幾欲先走,可一想到自己以後的生計問題,他不又得又産生了“姑且給兇暴之人效力”的哀嘆。
在範中舉的心目中,那個周王府的郡君已經淪為心狠手辣、暴虐無情的代名詞,她有各種刑法撬開賊人之口,並以此為樂……屋子裡傳來的陣陣哭聲更是證明瞭這一點,那個半大小子肯定是扛不住,全招了!
“全招了”的半大小子的哭聲最終也低了下去,腦補無極限的範中舉心裡咯噔一聲——怕是死了!雖然擊斃一個膽敢投毒的賊人沒什麼錯,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也管不了,可活活虐死間直是……最毒婦人心啊!
正當酸秀才心中郡君的形象黑化程度又增添一份之時,赫然看到投毒的半大小子在一個侍女帶領下走出門來,他換了一身衣服,身上似乎幹淨了許多,有細心包紮過的痕跡,還散發這一股藥味兒,這情形讓酸秀才大惑不解——莫非方才的響動根本不是拷打,而是救治?
一個年輕的女聲從屋中傳來:“喜樂,你帶六子去海越樹那裡念紅毛經,如果有人想打他的主意,格殺勿論。嗯哪,範先生請進。”
洛英以和藹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這位秀才,心裡輕嘆道:果然古時候的讀書人都自以為高人一等,與眾不同。
方才那個甚至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六子”,是典型的屬於社會最底層,根本就沒被別人當人,自己也沒把自己當人的存在。幫派的頭目對他並無恩情,維系忠誠的唯一手段就是恐懼,只要自己顯露出遠比那個頭目更強的勢力,並對他顯示出亂世中稀有的仁慈,那麼驅使他吐露真情甚至徹底收服,並不困難,而面前這位“智識階層”則困難的多。
智識階層?沒錯,別看範中舉現在混的又窮又慘,但細細想來,能讀的起書的,怎麼說也是百裡挑一的家底,而已經有了功名不是童生的存在,或許能算是千裡挑一的精英?
範中舉的態度也證實了他“精英”自我認定,他對郡君可謂尊敬,但遠沒有六子那種根本不把自己當人的程度,用現代的話來形容,他是來應聘高管的,不是來應聘普通員工的。
“高管麼?”洛英心說道,“那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吧?”
“甲申國難,先帝殉國,西寇未平,東虜彌熾,白骨盈野,生靈塗炭,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洛英一字一句地說著,同時觀察著範中舉的表情活動,當她確認不是完全一臉懵逼後,丟擲了最後一句,“範先生可有興國安邦之策?”
酸秀才的表情簡直是買了幾十年彩票的人忽然被告知中了頭獎,被拎到講臺上發表感想——一半是受寵若驚,一半是如履薄冰。洛英滿懷期待地洗耳恭聽範中舉的高見,結果上來就被“仁義”糊了一臉。
“……大軍秋毫無犯,仁也,施粥救助萬民,義也,以仁伐不仁,以義討不義,豈能不勝?……”
說的好,但沒有意義!這就是洛英心裡對範中舉長篇大論的評價,為了結束這種毫無意義的嘴炮,她急忙把話題轉入實際——“大軍未到,糧草先行,奈何戰亂頻仍,淄川境內十室九空,無糧則無兵,無兵何以為戰?”
範中舉一副運籌帷幄的高冷狀:“學生以為,我軍乃仁義之師,切不可橫徵暴斂,讓百姓遭殃,學生懇請郡君以大義為號,號召百姓為討賊募捐軍費……”
腦洞甚大,但沒有卵用!這就是洛英現在的感受,話說範中舉是怎麼得出老百姓沒有繳稅的能力卻有募捐的能力的結論的?這廝的“大義”是黃金白銀生産機麼?
在瞅了沉醉於“募捐討賊”的完美計劃的範中舉,確定這廝和自己不屬於同一位面之後,洛英本著破罐子破摔的原則,又問了兩個問題:一是如何對付敵軍的騎兵,二是兵卒著甲有何建議。
範中舉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非常符合生物學基本原理——敵軍戰馬多為公馬,見到母馬必然尋思茍且之事,敵陣大亂,可一舉剿滅,而且就算母馬不夠,母驢、母騾子湊數也行啊!
範中舉對第二個問題的回答則異常切合物理學基本原理——兵貴神速,普通兵卒盡可能輕裝上陣,至於第一排的開路先鋒,反正敵軍箭矢只會從前面過來,前半面披甲即可,這樣不僅節省了成本,還有一個妙處,就是誰也不敢臨陣脫逃……
洛英聽罷,心中一百萬頭羊駝跑過,扯淡不可怕,就怕扯淡者有文化,和範中舉隕石坑級別的腦洞相比,張全蛋真算是老實本分人,而在這些偏科嚴重,對戰爭一無所知,完全靠腦洞想象來“指揮”的書生文人面前,背鍋俠趙括同學絕對能算是標準、專業、強橫無比的軍事天才!誰信了這群眼高手低的人的瞎忽悠,誰就必敗無疑,然而範中舉畢竟是第一個主動來投軍的讀書人,直接轟走也是不太合適的。細細想來,適合酸秀才的工作只有一份,那就是——你不是自稱當過私塾先生麼?老老實實地給我教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