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
尹一蛋心裡想著,嘴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所幸他已經聽到了古二蛋抽刀的聲音,馬……馬上就可以……不……那是……
尖利、刺耳、撕心裂肺到極點的聲音,那感覺簡直像無數鋼針紮入指甲縫,又好似無數毒蛇噬咬著耳膜……此時人的反應是本能的,不受理智控制的,古二蛋“嗚哇”一聲腰刀落地,然後向後倒退兩步:“女……女鬼?”
一陣陰森的冷笑,聲音並不蒼老,其中的怨毒卻如同深秋的寒霜冷徹骨髓:“猜對了,跟俺到幽冥界鬼門關走一遭吧——”
古二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連滾帶爬地要逃離這鬧鬼的是非之地,由於“女鬼”堵著衚衕口,這廝慌不擇路竟向衚衕深處逃去。很快就聽見一連串的木器戳入肉體聲和垂死的呻吟聲,再然後……除了牙齒撕咬血肉的聲音外再無其他動靜。
尹一蛋在窒息而亡前弄明白了兩件事——一是那“絞索”其實是糾纏在一起的一大束頭發,二是那“女鬼”是有形有質還有呼吸聲的,換句話說,那不是女鬼,是女人啊!
……居然死在一個娘們手上……這就是尹一蛋意識裡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用紅外夜視眼鏡觀察此刻漆黑的衚衕,一幕原始、血腥的食人景象正在上演之中。
食人?沒錯,就是食人!從尹一蛋和古二蛋身上搜刮出來的四塊烙餅和兩葫蘆酒,遠遠不足以滿足這群饑民熬過深秋寒潮之夜的能量需求,於是這倆兵丁本身就成了最佳的食物選擇,更何況,這倆好歹是吃過飽飯的,身上的肉比皮包骨頭的“路倒”多的多,肥的多!
尚存餘溫的人血、挺有嚼勁的人肉,還有滑膩的人油……通通在七張嘴巴的啃咬下進了七副饑餓的腸胃。大飽、二飽、三飽、四飽,還有五妞和六妮兒,這些半大孩子邊吃邊用崇敬的目光瞅著他們的頭領,一個蓬頭垢面,渾身血汙、超長的頭發粘成粗繩一般的女子,由於臉上實在太髒幾乎瞧不出年齡,但看身手、聽聲音還是很年輕的。
“花姐,你好厲害,一下子就把一個糧食勒死,嚇壞了另外一個!”
“是啊是啊,花姐當然厲害了,別看那嚇跑的糧食塊頭不小,按花姐的主意用泡過尿的木棍子戳,幾下子就死球了……”
“五妞、六妮兒,你倆來的晚,不知道花姐在萊州把一個老叫花子的卵蛋都踹爆掉了!”
“聽說花姐在登州還殺過倭寇……”
四個男孩七嘴八舌地說著李小花的豐功偉績,而兩個滿嘴是人血的女孩已經湊到李小花身邊:“花姐,倭寇是啥樣子啊?是不是三個鼻子五個眼睛,牙齒丈七八……”
這個問題勾起了李小花不堪回首的過去,但作為這一群饑民中的大姐大,她必須硬著頭皮回答:“倭寇也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就是矮點,難看點,那個被俺掐死的倭寇說自己叫什麼八郎,也不知道他的七個兄弟死絕了沒……”
五妞和六妮兒懵懂地點著頭,而李小花則在黑暗中悄然落淚。她想起來了,她想起太多事情來了,“掐死”?明明是用紅頭繩勒死好不好,那紅頭繩是娘病死前給她的最後一件遺物,可殺掉平八郎的時候卻因為系的太緊實在解不開而留在了窯子裡……而且,那狗娘養的倭寇還奪走了她的姑娘身子,這……這讓她如何見人?
既然無臉見人,那就安心做鬼。李小花自嘲著想著,自己現在做的……把死人當“糧食”的事情,不是與和尚、道士說的陰間餓鬼差不多麼?她無數次想過自盡來求得清白,但她又明白自盡後無非是變成一堆被鳥獸、饑民啃食剩下的骨骸,她當不了“烈女”,她要活下去,她還是想活下去啊!
說到活下去,滿嘴跑驢車的張全蛋、傻愣愣的趙鐵柱的身影在李小花眼前晃啊晃的,也不知道他倆現在咋樣了,是活著還是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而一想起這兩個人,人販子傅土康和百花樓老鴇惡心的嘴臉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怒氣上湧的李小花抓起“糧食”的手臂,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血肉的腥鹹入口,讓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這倆“糧食”在死球之前說過不少話,什麼“青州”、“打仗”、“逆賊”之類,就李小花本身而言,倒是很希望逆賊殺過來,把濟南府的兵丁、官吏通通做成“糧食”。生活的苦難和無盡的搏殺已經教會了她太多,包括那句老話——“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真正吃人的不是餓到走投無路的饑民,而是在屋子裡吃著雞鴨魚肉、大米白麵、喝著酒、烤著火的軍頭和官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