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沉得住氣是因為他見過世面,毛雄輝沉得住氣是因為這點繁華在見識過後世長三角的人面前根本不算什麼。讓兩個頭目感興趣和擔憂的是過了蘇州江面之後,漸漸在能在岸邊看到兵火的痕跡。毛雄輝覺得奇怪,問陳德是否知道戰亂的事情,“海泥鰍”想了有一會兒,還詢問了當初和他一起去松江府的施龍,終於刨出一個線索——松江鹽運司的家夥曾經這麼罵過:“大膽狂徒!無知刁民!以為有了艘船幾根破銃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以為自己是擁兵十萬的高賊不成?”
高賊?高賊!
毛雄輝在腦海中瘋狂地檢索,好不容易才想起來驕橫跋扈的江北四鎮裡有一個軍閥似乎叫高傑,這高賊說的應該就是他了吧?至於高傑具體做了什麼事,啥時候洗劫的揚州周邊,最後怎麼死球的,毛雄輝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現在……毛雄輝實在是非常羨慕某些網文裡自帶人肉歷史書的主角,不僅全面、翔實,還是精確到天的,他們掐指回)一算憶),就知道對手啥時候會幹什麼啥時候會死,有這種sss+級外掛在手,折騰古人真是無往而不利,問題在於……這外掛他沒有啊。
如果……要是……也許……那個可愛的蘿莉在身邊就好了,她的爺爺是著名歷史學家,她自己在接觸中也表現出超常的記憶力,毛雄輝懷疑這蘿莉就算duang的一下穿越也能吃的開,說不定還能靠大預言術混出個魔教妖女出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她在哪兒呢?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思緒回到現實的毛雄輝下定了決心。現在的“捷”字號已經進入大運河向北行駛了,路上被戰火破壞的痕跡,觸目驚心。
焦黑的房屋廢墟,被馬踐踏啃食、一片狼藉的農田,殘缺不全,正被烏鴉和野狗撕扯的屍體,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甚至易子相食的難民……這些和大運河上的百舸千帆、繁榮忙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毛雄輝注意到那些商船上的船伕、商人的目光,對死亡和災禍熟視無睹……
你們以為高傑的軍隊撤走了,就太平了,可以安心過小日子了是不是?僅僅在不到一年以後,多鐸的大軍會長驅直入,以相當於高傑百倍的殘忍和兇悍,將揚州化為一片鬼域……你們跑不了!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毛雄輝在心中以悲憤的語氣喊著這些話,卻也明白這樣的喊話只能憋在心裡。此刻,崇禎十七年的揚州城正以某種誇張的方式顯示著它的真容,從水洩不通的碼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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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問在剛考上駕照不久的毛雄輝開車最頭疼的事情是什麼,他會回答:在密密麻麻停滿車的地下車庫裡找車位啊!
現在,在揚州南門碼頭密密麻麻的船舶間,毛雄輝再一次找到了那種頭疼的感覺,而且碼頭可沒有什麼地下二層地下三層的說法,當毛雄輝目睹陳德指揮水手從那麼小的一個縫裡把“捷”字號停靠好,不由得對“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有了新的認識。
極限!形容南門碼頭的最好詞語就是極限!作為揚州三大碼頭之一,大運河承載船舶航行的潛力被利用到了極限,碼頭吞吐貨物的能力也發揮到了極限!前些日子高傑掠境造成的商路堵塞,反倒讓商人們在風平浪靜後把擠壓的貨物一起輸送過來。到處是木箱、麻袋、包裹的碰撞聲,苦力們幹活的吆喝聲,夾雜著銀貨兩訖和討價還價的商談聲……口音更是五花八門、天南海北,如果不是沒有機器的轟鳴以及人們在發型、衣著上的差異,毛雄輝幾乎要以為在後世了!
租船位和裝卸貨物的過程也和後世頗有類同之處,當陳德交了定金拿到作為憑證的銅牌,毛雄輝真覺得那東西刷一下就會發出“嘟”的電子音,而卸貨、裝車、出租騾馬包含車夫)運往集市、客棧的一條龍服務更是讓他好資本主義萌芽呢?
由於之前陳德已經辦好了路引在法制崩潰的明末,當年朱元璋用來控制人口流動的路引已經徹底變成貪官汙吏撈錢的工具了),在關卡的通行也十分順利,確切地說是太順利了,守卡的官兵本著有錢就是爺的市場經濟原則,對著亮閃閃的銀子笑逐顏開,檢查貨物什麼的都是走走過場,陳德見狀在心裡罵了一句官府的狗,給塊骨頭就搖尾巴,毛雄輝則覺得脊樑骨有些發冷——就這腐敗的檢查系統,幸虧高傑是個世俗軍閥而非邪教領主,否則派出一狗票急著自爆昇天的嘍囉,拖著炸藥車混進去,那要轟轟轟轟起來……畫美不看。
從路人的對話中,毛雄輝倒是得到一些資訊——例如一個老頭子說:“高賊總算撤了,官府的告示說去禍害瓜州了。”一個中年人訊息似乎比較靈通:“高賊這廝原來是流寇,匪號‘番山鷂’,後來雖然被招安,但死性不改,據說史老爺親自去遊說,被高賊扣押在軍營一個多月才放出來……”
一個瘦弱書生聽罷,搖頭晃腦地評論道:“史閣部廉潔奉公,一心為民,奈何朝中奸佞橫行,迫害忠良,各地武將又擁兵自重,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訊息靈通的中年人打斷了:“王酸丁,你還欠三十文銅錢呢,就知道到處亂跑,胡說八道,妄談國事,就不怕把你抓起來?!”
“拳拳為國之心,不墜青雲之志,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浩然正氣充盈於胸,何懼牢獄之災乎?”瘦弱書生自我陶醉地說了一通,收到的效果卻非常不好——“就憑你?哈!”中年人的嘲笑彷彿是個開關,眾人的嬉笑和鄙夷一股腦的湧出來。倒是剛開始說話的老頭還算厚道:“秀楚啊,做人得本分,你這後生不老老實實在書局抄書,非要跑到這裡閑逛,被盧貴等人恥笑,老夫看不下去,卻也沒法說什麼。”
“洪叔,您有所不知啊,”瘦弱書生做了個揖,現出自誇的神氣,“史閣部禮賢下士,大庇維揚寒士,在下馬上就要是史閣部門下的幕僚了……”
幕僚!這個詞讓圍觀的眾人稍微震顫了一下,但也僅僅是一下。那個叫盧貴的中年人再次帶頭笑了出來:“吹!吹!吹!牛都在天上飛!史老爺那可是朝廷命官,舉人、秀才擠破頭皮都未必能在他門下謀份差事,而你這廝屁個功名都沒有,連個秀才都不是,還想當史老爺的幕僚?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爾等……爾等再過幾日就知曉矣……”
“繼續吹!再過幾日,太陽還從北面出來了呢!”
王秀楚漲紅了臉,盧貴則一臉壞笑,但別看他倆鬥嘴鬥的兇,起鬨的人卻越來越少,畢竟誰也沒確定王秀楚是吹牛扯謊還是真要在史閣部手下當差,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還是別瞎得罪的好。
盧貴到底罵技高一籌,罵的王秀楚負氣而走。圍觀的人一鬨而散,目睹了爭吵全過程的毛雄輝卻想起一些重要的事。
這個書生叫王秀楚……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下一秒,毛雄輝簡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想起來了——《揚州十日記》的作者,似乎就叫王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