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驚恐到了極致。
屋外傳來下人小聲詢問的聲音,皇帝這才反應過來,一邊往門口後退,一邊怒吼道:“來人!抓……抓逆賊!!!”
他轉身去開門,再過頭時,原本坐在青紗中的人已經無影無蹤。
馮敬和禁軍闖了進來,見此情景,也不多問,留下一部分人守著皇帝,自己帶人沖了出去。
皇帝被一名禁軍攙扶著,彎腰弓背劇烈的喘著氣,渾身被冷汗濕透,禁軍配帶的寬刀折射出他狼狽的樣子,想到方才,他心裡一陣發寒,太子沒死,他竟然沒死!
冷汗滾進皇帝的眼裡,染紅了他的眼珠,他猛的直起身子,推開人,一把抽出禁軍的佩刀握在手上,大吼道:“他不能不死,他必須要死!”
皇帝瘋了似的舉刀笑起來:“我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千次萬次!”
馮敬奔到街上,只見四周如同尋常安定熱鬧,小販來往,孩童嬉鬧,一旁的侍衛迷惑的東張西望,忍不住說:“馮統領,陛下說的逆賊是何人?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有聽見什麼動靜,這大白天的哪來的逆賊?”
馮敬冷冷道:“陛下說有就有。”
侍衛忙說:“是是,可咱往哪追?”
馮敬握刀的手緊了緊,目光遠眺,大街小巷裡不時有馬車穿梭而過,他很快將視線對準了一輛普通的馬車,馬車往城門駛去,眼看就要離開西南城。
馮敬腳下邁了一步,又止住了,握刀的手背血管暴起,他猶豫了,理智撕扯著。
一個小孩拿著糖葫蘆撲倒在他腳邊,馮敬低頭扶起,小孩用袖子擦了把鼻涕,笑嘻嘻跑進了他娘親的懷裡。
海晏河清——這才是他身為人臣所盼,而至於……位高者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事,只要他能帶來大荊太平,其餘的又有什麼關系。
馮敬低聲道了句‘對不住了’,揚聲道:“跟我來,追上那輛馬車!”
正午,嵋邪林,靈江站在林子邊緣,往後掃了一眼等候在林外的齊英,幹脆利落的鑽進了林中。
齊英拍著身旁煩躁的信鳥籠子,望著慘綠陰暗的前方:“神鳥啊,長成圓滾滾的一坨,也是神鳥,你們可比不了。”
一進林子,四周的光線立刻黯了下來。
連風也是死寂。
僵死的林木立在一地長著綠浮萍的沼澤上,表面虛虛的鋪著腐爛的根系和落葉,裡面沉浮著散發著惡臭的屍體,也不知道是野獸還是人的,只剩下白骨掛著腐肉。
整片林子似乎只能聽見自己撲稜翅膀的聲音,靈江憋著氣,四下搜尋齊英說的蛭蟲大量聚集的地方。
他飛了一會兒,毫無收獲,打算找棵樹歇歇小翅膀,他極為謹慎,先用小翅膀就近拍了一下眼前一根腕粗的樹枝,下手不重,那樹根卻發出清脆的咯吱聲,嘩嘩啦啦的斷了下來,露出早已經被蛀空的中心。
靈江低頭,看見樹幹掉進沼澤中,隨即緩緩沉進了平靜的綠浮萍沼澤裡,沼澤中冒出咕嘟咕嘟的綠色氣泡,很快便將枯木枝吞沒。
然後,沼澤重新被綠浮萍覆蓋,如同水面一般。
靈江抬眸掃過沉沉陰鬱的嵋邪林,意識到一件事,也許他們低估了這片林子,高估了裴江南,如果裴江南在嵋邪林中無處落腳,任何一棵枯樹都撐不住他的重量,誤入的同時便如同這根斷木沉進了沼澤中,那現在他該是屍骨難尋了。
他愛死不死,靈江並不關心,他只在乎裴江南身上的北鬥石是否也沉進了沼澤裡。
那是殷成瀾的解藥,他非要不可。
靈江懸在半空,面無表情的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忽然低頭盯著自己爪上銀色的腳環,昏暗中依舊能看見流轉的一抹銀光,然後他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自己的小木槽,用一根小翅膀端著,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
之後靈江戀戀不捨的小木槽收了回去,閉上了眼。
晦暗的沼澤森林,腥濕的淤泥,枯死的根系和落葉,連綿不盡的浮萍,嵋邪林的一切在靈江閉上眼後盡數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低聲發出晦澀難懂的聲音,像是咒語,卻模模糊糊,字不成詞,詞不成句,句不成章,更像是一種詭秘莫測的語言。
連陽光都好像不願意照射進來的陰鬱的林子裡隨著靈江的聲音出現了一抹光亮,如果有人看見,就會發現那些金光是從靈江身上燒起來的。
是燒——那一坨圓滾滾的小身子如同沐浴在一團熾熱的火焰裡,他是焰心金光燦爛,風是外焰幽綠靜謐,靈江低聲緩緩道:“散開。”
幽綠的風火便散進了整個嵋邪林,附著在一草一葉一土一木上,無關之物悉數讓路,糜爛的沼澤像是被人用刀劈開了一樣,發出沉重的咕嚕冒泡聲,也慢慢分開了粘稠的淤泥。
黑漆漆的泥漿裡,無數東西被剝落出來,靈江閉著眼,扇動著小翅膀,將不是他想要的東西隔空扇到一旁。
“不是這個,剛死的,不會爛的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