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坐到了殷成瀾面前的椅子上,不好意思的垂著頭:“我今日忽然見到……”
“十九爺。”連按歌在一旁提示。
馮敬感激的看他一眼:“小歌子都長這麼大了,差點沒認出來。”
連按歌:“……”
你才是小鴿子,你全家都是。
“今日忽然見到爺,一時有些沒控制住,在城樓下險些暴露了爺。”
連按歌道:“知道是你,我們才敢闖關。”
馮敬不好意思的侷促一笑,“沒想到爺還活著……呸呸,爺定是要長命百歲的。”
殷成瀾看他這副侷促的樣子,眼裡也染了點零星的笑意和懷念。
連按歌深深一嘆:“已經十多年了啊。”
這句話像是閘門,放出了宣洩的洪水,方才疏漠的氣氛立刻被沖散,待情緒穩了些後,他們開始說起過往。
那是十年之久留著血和恨的過往,一幕幕就這麼在寂靜的深夜逐漸剝落,在殷成瀾面前露出裡面一如初見的鮮活的眉眼。
殷成瀾聽著連按歌與馮敬低聲交談著,好像恍然之間又回到帝都王城高大青色的宮牆裡面,他乃是大荊歷史上最年輕的太子,身負七戰七捷赫赫戰功,撫定內外,清明朝政,禮賢下士,寬厚人臣。
十餘年之前,他曾在邊陲寒風凜冽中一手築建起大荊最強悍堅不可摧的軍隊,守住了這虛張聲勢的大荊王國,也曾在滿城京華筆誅墨伐的尖銳史書上留下了三千飛鵠縱橫江南江北,一夕之間送數萬旦賑災糧下河西河東的青史。
可也是十餘年之前,他在千裡無人萬裡寒霜的雪原收到了來自奢繁帝都廢黜太子的聖旨,也曾在宮牆外受辱含恨、被逼嚥下了椎心泣血的毒藥,從此將一身抱負埋進了荒古野嶺,達官顯貴的身份卑如塵埃,一腔赤誠熱血澆成心涼。
這十年過得可真快。
“爺的腿!”馮敬突然出聲驚道。
連按歌勉強勾了勾唇,含蓄模糊道:“那毒不太好解。”
馮敬眼底一凜,去看殷成瀾。
後者卻沒什麼表情,將古水紅茶換成了涼水,低頭飲下半杯:“不必多說。”
馮敬的胸膛劇烈幾下,放在腿上的手攥緊,好大一會兒,才終於平靜下來:“爺此行是為了?”
殷成瀾道:“皇城侍衛大統領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馮敬的後背登時冒出一身冷汗。
殷成瀾道:“他躲在宮裡這麼多年都不敢出來,如今好不容易露面,我怎能不來見見他。”
馮敬啞聲說:“爺是想?”
殷成瀾笑了,笑容裡有幾分瘋狂,馮敬看見,呼吸微微快了起來。
不過殷成瀾很快收斂情緒,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就像剛剛將這漢子嚇得臉色發白的人不是他一樣:“你放心,我不過是想見見我那多年不見的兄長。”
“十九爺是想讓我做什麼?”
殷成瀾招手,讓他上前一步,一夜秉燭夜談。
待天色漸明,馮敬離開之前,忽然轉身問道:“爺這些年都在何處落腳?屬下一直相信爺還在世上,可哪裡都打聽不到您的訊息。”
殷成瀾向後靠在輪椅背上,放鬆身體,一夜未眠讓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卻不見倦色,他溫文爾雅的勾起唇:“天地之大,何處是家,何處不是家。”
馮敬嘆氣,拱手拜了拜。
連按歌將他送出門外,進屋後見殷成瀾閉目養神,他反手將屋門關上:“不告訴他我們的身份,爺不信他。”
殷成瀾睜開眼,眼底像一灘化不開的墨:“他是忠臣。”
連按歌等著他的下一句。
殷成瀾揮開窗戶,清冽潮濕的草木芳香盈滿屋子,晦暗的天光落在他的臉上,好像籠罩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紗,使他的神情模糊起來。
“忠君之臣。”
連按歌便明白了他話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