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會兒,就有一個穿著比較為好的老翁帶著幾個雜役進來了,手裡拎著醫藥箱。
只見那個老翁先一步就趕緊走到了床榻邊,伸手去握住中年男人伸在半空中想要去握住誰的手,看著床榻上中年男子,如今這副模樣,他的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下了,畢竟這個人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出聲輕輕的呼喚,想要把這個中年男子呼喚而醒,不是從睡夢中睜開眼睛醒來,而是從魔怔中醒來:“老爺,您醒醒啊。”
如今反複喊了幾句之後,床榻上的中年男子終於醒了過來,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的老翁,他有些艱難的蠕動著嘴唇:“李叔,我看見我的女兒芩兒了。”
被中年男子喊作李叔的老翁聽見這話,有些難過的垂下眼睛,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個中年男子說的第多少次這樣的話了,自從他們家的小姐跳湖身亡後,這個中年男人就開始重病了,一日比一日嚴重,因為看不到女兒了,所以每日都幻想著他自己能夠看見自己的女兒了。
李叔有些難過和左右為難的吞了吞口水:“老爺,小姐已經不在了,您肯定是又做夢了,小姐可能早就去投胎了。”
中年男子聽見李叔的話,枯黃的臉上有些不悅:“那孩子啊,說要侍奉我到老的,可是中途就走了,走了就還算了,我就想著我是她爹啊,當然是我要去找她了,我這好不容易熬到了要去找她吧,她又......她又自己先去投胎了,又不知道投胎去做了哪家的女兒,她就這麼不喜歡做我章元天的女兒嗎!”
雖然章元天說話的語調是生氣的,可是他的臉上無不是哀傷和懷念自己的唯一的女兒。
“老爺,小姐生前可最是孝順您的。”李叔替章元天拉了拉被褥,嘆了口氣,“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做您的女兒呢?”
章元天輕輕的嘆了口氣,他自己的女兒他自己當然知道了,他的芩兒是最孝順他的,自從他的芩兒懂事以來,就總是替著她那個難産死去的母親管著他,也知道他的芩兒心中一直都對他又愧疚,愧疚是因為她的到來,而讓她母親死了的,所以心裡就一直抱著要永不出嫁的念頭照顧他終老,就連成親了也是入贅那個張據入府的。
“既然是喜歡做我章元天的女兒,那怎麼才做了不過短短十幾年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走了!”章元天的情緒開始激動了起來,眼中裝滿了淚水和怨恨,“為什麼這麼年紀輕輕的就跳湖走了!”
李叔看見中年男子這麼激動的情緒,趕緊上前去安撫中年男子的情緒:“老爺.....老爺,您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啊。”
章元天突然一口松下來,整個人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李叔在旁邊守著不停的抹著眼淚。
而女子早就跪在床榻邊哭成了一個淚人,她雙手捂住了臉,眼淚便從她的指縫間落了下來,她不停的啜泣著,嘴裡還在不停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是女兒不孝,是女兒對不起您的養育之恩。”
過了很久之後,床榻上面的中年男子又突然緩緩的睜眼轉醒了,整個人的精神看起來都好了很多,他抿了抿幹皺皺的嘴:“李叔.....其實我能夠感覺到芩兒現在肯定就在我的身邊,肯定就在我的身邊。”女子聽見這話,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床榻上面的中年男子,臉上帶著些驚喜,可是中年男子接下來的話又讓她失去了希望,整個人都頹喪了下來,“畢竟我也要下去了,她要是再不來看看我,那她這個女兒也就太不像話了!”
李叔聞言,連忙就是迎合:“是,小姐肯定來了,指不定就在這房間裡看著老爺您落淚呢,說不定啊,還會在心裡怪您趁著她不在的時候,就不好好的保重身體了。”
“哼,她還有臉來怪我?”章元天臉上帶著點稍微的不悅,可是更多的是父愛,是對女兒的懷念,還有是對女兒的那一點點的愧疚,不,這愧疚不只是一點點,是佔據了他整個渾濁的眼睛,是很濃烈的愧疚,是這份愧疚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他或許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大限,也知道自己現在這難得的好精神是那閻王賞賜,賞賜給他好好處理身後事的,處理好了他也就該走了,他眯著眼睛在想自己還有什麼身後事情要處理,他如今孤身寡人一個,還有什麼是需要交代的呢,他突然偏頭看了看那邊的書案,微微眯了眯眼睛,艱難的伸手指了指那邊,“李叔,你去把書案的那封信給我拿過來吧,也念給在這房裡的不孝女章芩也聽聽,不然等我下去了,她指定早就跑到不知道哪個地方去了,畢竟她小時候一做錯事情就要跑出去藏起來的。”
章芩噙了噙鼻子,望著李叔走過去的方向,那個書案也是當初她重新這間房間的時候買的,那時候她父親還一個勁的阻止她買,說他一不是文人,二也不是個什麼詩詞歌賦的愛好者,三他還是個商人,買了這書案也無用,當初還總是揹著她偷偷的 就想要把這個書案給重新退回去,可是卻總是被她給發現,她一發現,父親就總是會笑嘻嘻跟她打太極。
等到李叔走過來的時候,她剛剛想完那些記憶中生前的事情,她抿了抿嘴角,已經紅腫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叔手裡拿過來的那封信。
“老爺,信已經拿過來了。”李叔走到床榻邊上,微微彎腰把信給遞了過去,也是能夠讓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中年看的清楚些,“您看看。”
中年男子卻是直接的搖了搖頭,擺了擺手,出聲道:“不用了,你就直接開啟唸吧。”
李叔先是楞了楞,而後點了點頭,將信封開啟,把裡面的紙張給拿了出來,一出來便撲鼻可聞見桂香,章芩抬頭楞楞的看著上面,看著李叔雙手拿著的那封信,這信紙是用桂花香給泡過的,這是她最愛的桂花香,她哽咽了幾下,就只聽見頭上渾厚的聲音傳來,她一聽趕緊便移動了幾下,端端正正的跪著,微微張了張嘴:“不孝女章芩跪聽父親訓言。”
盡管在這裡無人能夠看見她,也無人能夠聽見她的話,可她還是按照禮數跪在了禮數的面前,垂頭靜靜的聽著,只是剛聽開頭,她就知道了,這並非是訓言。
“吾女芩兒,自你隨著那天湖湖水走後,為父心中便久久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離去之事實,不能接受我那熱愛生命的女兒竟然做了一個輕聲的女子,不能接受天天嘴上說要侍奉我到終老的女兒竟然也跟著做了一個不孝女兒,可是悲憤過後,為父心中留下的不再是對你的怨恨,而是對你的思念,對你離去的深深愧疚,自此心中只知痛苦為何,不再知曉天倫之樂是何。吾女芩兒,若你在天之靈,能夠知曉,是否該罵為父又不好好保重身子,可吾女可知,你母親走過,為父是為了你才好好活著的,否,早就追隨一生所愛離去,如今吾女離去,為父自覺活著無意,只願下去尋你母親,然,為父的命實在過硬,拖拖拉拉許久竟不過只是傷心過足,需好好靜養。吾女可知,為父已把你給買的書全都已經閱完,那些枯燥乏味之書,為父也全都已經閱完,只是可惜吾女不知了......”
一封信念完,連早就經歷過了許多生離死別的李叔也早就已經老淚縱橫了,他念完信後,趕緊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抹眼淚,然後趕緊彎腰跟中年男子說話:“老爺,信念完了,小姐肯定也全都聽到了,您可以安心了。”
“聽到了,聽到了。”在床榻旁邊的章芩不停的點著頭,“女兒全都聽到了。”
中年男子的眼睛已經很難再睜開了,就好像是沒有了力氣一般,他微微偏了偏腦袋,看向旁邊的李叔,伸手拍了拍李叔的手掌:“李叔,我死後,把章家的家産都給變賣了吧,付給這些丫鬟和僕人工錢後,你再拿一些養老的銀子還有東邊的那個小院子你就過去住吧,剩下的就全都捐出去吧,給那些沒錢上的孩子,讓他們能夠好好的讀書,繼承我女兒章芩的詩詞歌賦之夢,再以......再以章芩的名字建一座書館,給那些人免費看閱。”
李叔含著眼淚點了個頭:“老僕知道了,老爺您盡管放心便是,我一定會好好的安排老爺你所說的事情的。”
章芩看到這裡,終於是忍不住心中的怨恨,再加之如今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她淚眼朦朧,緊緊的咬著牙齒,雙手也是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頭,她吸了口氣,眼睛望著前方不知道是在思量著什麼,沒有一會兒就直接沖了出去。
“對了,還有那個張.....張據的事情。”中年男子閉目休息了一會,過後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趕緊睜開眼睛,緊緊拽住了李叔的手,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要說,“這件事情……在我……在我的心裡很久了,這也是我為什麼會愧疚芩兒的原因。”
李叔整個人都是楞的,特別是在聽中年男子說了之後,臉上充滿了震驚也充滿了唏噓,最後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