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衣女尼撩黑紗時,白玉一般的皓腕頓時從滑下的袍袖中閃露出來,還有那白晳圓潤的下巴和半截脖頸,差點將清風眩暈了,忙回過頭來,收拾精神,道:“打最好的酒,五錢紋銀的!”說著將銀子先行拋在了櫃上。這三十歲模樣的女子笑吟吟地拿了清風的葫蘆,卻不忙打酒,而是湊過臉去笑眯眯地低聲道:“怎麼?你師叔偷酒吃麼?”
清風忙搖手道:“大嫂切不可亂說!我師叔本為俗家,不受出家人戒律,吃酒無防,可不能稱之為偷!何況……何況今日來說到這裡,清風想起無忌師兄樹大招風,還是不要說他的好,便閉口不言了。”可是這女子彷彿極感興趣似的,臉湊得更近了:“來了甚麼?你這位師叔是殷六俠麼?該不會是他老丈人來了吧?”
清風老實,不敢打誑語,但又不願實說,只是支支吾吾地催她快些打酒,自己趕時間。老闆娘一邊打酒,一邊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定是殷六俠的老丈人來了,不但來了,還帶了一名嬌滴滴的大姑娘來,瞧你小師父臉紅得象猴兒腚,我一看就知道了!”
清風臉上大熱,忙雙手亂擺,道:“不可亂說!不可亂說!哪裡是甚麼老丈人,是我師兄!是我家師兄!”
一聽此言,第一桌的黑色大氅和第二桌的灰白衣女尼的肩頭都略略地跳動了一下,老闆娘嘻嘻笑著諢不在意似的打滿了酒,收了銀兩便送清風出門了。
要是清風知道這個女子是何人,也許他就不敢打她的酒了。店內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她是何人,但不約而同的全都懷疑這個女子的身份,所以他們吃喝得都很小心。此刻第三桌的菜也上來了,他們還沒有動筷子,第二桌的灰衣女尼便啪的一聲將筷子猛地拍在了桌子上,她呼地站起來,刷的拂塵在手,指著第三桌的一名老者厲聲喝道:“看甚麼看!”
那老者一愣,便哈哈地笑起來,他夾起一粒花生米丟入了口中,邪笑道:“怎麼?看不得啊?”
“你!”灰衣尼大怒,踢開板凳就要跳將過去,但灰白衣尼的兩根手指搭在了她的拂塵上,一股渾厚的內力傳過來壓住了她的沖勢。灰白衣尼搖了揺頭,輕輕道:“師姊,出家人,切忌嗔怒,坐下吃麵吧。”
這句話語柔和悅耳,便似天上飄落的聲音,聽得旁人都禁不住心要融化,灰衣尼似乎極敬畏這個師妹,聽到此言,終於強自按捺了胸中的怒氣,拖了凳子來又坐了下去。
第二桌坐的灰白衣尼竟是峨嵋派的現任掌門周芷若,她對面的,便是丁敏君了,她們現在的法號是靜清和靜敏,而第一桌的那人更不簡單,竟是張無忌準備尋找的殺舅仇人李天垣!
一年前的一天,有兩名自稱來自神衣門的蒙面人突然找到了他,於是他接到了一塊名為招賢牌的銀牌和一本武功秘笈手抄本,兩人口口聲聲道自家使君極為賞識李天垣的才幹武功,原接納李天垣入神衣門共圖富貴。
那時神衣門剛剛出現江湖,李天垣都還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當下覺得可笑,不禁出手想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誰知竟沒討著半點便宜去,原來那兩人竟是河間雙煞。那兩人被李天垣瞧出來路便嘿嘿笑著去了,留在他腳下的銀牌和書都沒有拿走。李天垣好竒,便將書打了開來,這本書,便是《葵花寶典》了。他的確是個武學行家,武痴,一看之下,頓時覺得書中所載玄妙之極,當真掲開了他以前許許多多想也不敢想的問題,心癢之下,當即照煉,結果竟再也難以自拔,揮刀割去了褲襠下那要命的東西。他苦苦遮掩,直到殷野王受教主號令前往光明頂又從光明頂回來,都沒人知道他練了這麼一種邪門的武功。
後來殷野王告訴他被舉薦為明教護教法王,張教主禪讓教主之位的事。他覺得愧對明教,始終沒有高興得起來,只是每日閉關練功,連教中日常事務都很久沒有打理,突然有一天,鹿杖客竟然找到了他,依然提出了加入神衣門的事,李天垣又羞又怒之下出手想殺了此人洩僨,或者同歸於盡也好,誰知鹿杖客也練了《葵花寶典》中的武功,而且比他練得更精熟,他又落了拜。鹿杖客舉著一本書道,使君前面給他的秘笈不全,這本是更全的,想不想要?
李天垣竟硬生生地剋制住了,鹿杖客冷笑而去。沒過多久,殷野王便闖入了他練功的密室,質問他是否出賣了明教,加入了神衣門,三言兩語之下,兩人交上了手,殷野王的武功極強,他又事先被鹿杖客擊有內傷,這下便不是殷野王的敵手,最後不得已之下,使出了新學的武功,將殷野王擊成重傷,逃了出去。誰知便是如此,殷野王竟沒有被後來跟入的教眾救活,便那麼死了。如此一來,明教全教通緝李天垣,神衣門的人也在到處尋找他,他只好改名換姓、易容換裝。
李天垣越想這件事越不簡單,首先殷野王怎會這般相信外人的挑唆?自己重傷他是有,但絕不致命,憑殷野王的功力和體質,那種重傷絕不致死。那麼殷野王的死,必定另有蹊蹺。現下神衣門害得他如此之慘,又害死了他的師侄殷野王,他發誓要査個清楚,報仇雪很。他從自己的懷疑入手,在別人都滿天下地找他的時候,他竟一直混跡在明教之中,後來,他竟真的查出了驚天的秘密。這時他的行蹤終於被對手察覺了,他自知不敵,便逃了出去。
神衣門的高手如附骨之蛆,一路追殺他,好在李天垣武功極強,又機智過人,總算逃過了數次劫難。
背負殺害殷野王的罪名,教主張無忌肯定不會放過他,明教其他高手也必如此,但他此刻又渾身有嘴說不清,好在教主張無忌生性隨和,他相信找到教主向他陳述一切後,最少他不會立刻殺了自己,只要有教主插手,實力足可與神衣門抗衡,就不怕不水落石出,還他清白了。可是誰知他去找張無忌時,張無忌竟去了波斯了,哪裡能夠找得到?被神衣門追得心慌意亂,只覺無路可逃之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曽經差點嫁給教主,武功也高得重傷過教主的女子,她和教主之間的恩怨糾葛說也說不清,但有一點,關於張無忌的事,她一定不會袖手不理的!她就是峨嵋派的現任掌門周芷若!病急亂投醫之下,李天垣潛入蜀中,上了峨眉山。
李天垣費盡艱辛才在峨嵋主峰萬佛了他的事,這位靜清師太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毫不為之動容,只是不溫不火地合什送客,幷稱自己已經出家,不願再理世事。李天垣苦苦相求數日都沒有打動她,後來李天垣一急之下,便將追尋他的神衣門高手靈鷲雙怪引了出來,直追到了靜清師太的面前,李天垣孤注一擲,決定倘若靜清不救,便戰死在靈鷲雙怪手下,果然在他就要喪命之時,靜清出手救了他。
那時的周芷若經過近一年的清修,武功更加精進了許多,尤其她的招數,出竒的怪異狠辣不說,氣勢中還隱含著極濃重的暴戾之氣,當真是不出手時還道是觀音顯聖,出手卻令鬼神膽裂,連靈鷲雙怪那種怪物都越戰越是心驚,連忙罷手跳出圈子了。二人質問靜清為何要插手救李天垣,靜清淡淡地道在她面前殺人,她當然要管。
於是兩人便退到山下,單等李天垣下山。誰知李天垣竟終於說動了靜清,一起前往武當山,尋找張無忌。條件―不和他講話,也保持一定距離,見到張無忌後,不能說出她的身份,甚至不能提起有關她的一個字。靜清下山時叫上了原本一直與她不睦的丁敏君,現如今叫靜敏的尼姑。三人便一前兩後來到了武當山。當然,靈鷲雙怪也一路跟了來,半路上,他們中間又加入了一個和尚,便是金剛門的禿頭阿二。
這禿頭阿二當年被張無忌絞斷四肢後雖然得以治好,但畢竟傷得過重,又曾敷假藥延誤了治療,終於還是落下了一些殘疾,走路一跛一跛,兩隻手的手指幾乎全部僵死不能動。但此人當真猛悍,更加苦練,如今不但武功沒有消弱,反而略略強於往昔。但他們三入卻沒有把握臝得了靜清三人,所以只得一路緊跟了下來,尋找下手的時機。
應天以南有座山名曰紫金山,山上有座寺廟,朱元瑋由於曾經出家為僧之故,閑暇之餘,便常常去那寺廟中燒香拜佛。十幾日前的一個夜裡,朱元瑋偕同軍師劉伯溫,帶了數百名親衛到了該寺,清除出寺中僧人,於寺周安插明崗暗哨,直令寺週五裡之內,進不得一個生人。
不過那日朱元瑋卻不是去拜佛燒香的,他是去見一個人。一個為他做了極多大事,卻極少見面的人。朱元瑋踏入寺廟大門之前,那人便已經站在大殿之內了,大殿中的燭火舞動,照在他那鬼一般陰森的面具上,沒人能看到他的真面目;他穿著一件黑色大氅,大氅自肩而下,直墜自足,將整個身子也罩住了,令人只能看出他的雙肩頗為瘦肖,個子中等,其他再也看不出任何不同來。
上前檢査的親衛隊長仔細驗看了他的腰牌,確認無誤後,將牌遞給了他,他伸手一接,一股炙熱刺手的內力頓時傳來,此人面具內的嘴角略略露出一絲笑,絲毫不動聲色,指尖輕輕送去一股內力,頓時將那隊長彈得後退兩步,令牌也收了回來。那隊長這時已經確認無誤,便抱拳出去了。
他的令牌乃是整個朱元瑋大軍中最為特殊的令牌,除了朱元瑋本人和他的親衛隊長,誰都不認得。不過那親衛隊長雖識得該令,卻不懂得令牌的含義,更不知道這張面具後面的人是誰。這塊黑沉沉的鉛牌正面篆刻著“千戶”,背面刻著“順天”。乃是池同朱元瑋共商大事後,朱元瑋許他官位俸祿的字據。千戶雖然只相當於五品官員,但卻是朱元瑋大軍中唯一按朝廷品秩封授的官位。而且,這只是謀事之初授予的。
親衛隊長出去沒有一炷香時分,朱元瑋和劉伯溫便到了,使君連忙抱拳下拜,道:“卑職見過主公!請主公寬恕卑職不便面君之罪!”
朱元瑋緊步走到使君面前,伸雙手攙起了他,道:“先生何須多禮?請坐下說話!”
三人在椅中坐了,朱元瑋長長的驢臉堆了一絲笑容,鐵鏟般的下巴動了動,道:“先生密呈的捷報本人已經看過了,嘿嘿,刺死張士德,當真大快人心哪!”
劉伯溫微微點了點頭道:“張士城勢大,然唯一可慮之人,便是張士德,現在除去了此人,如拔去猛虎利齒!果然可喜可賀!”
朱元瑋背手而立,踱出數步,道:“張士德一死,憑張士城和張士信兄弟二人,有黃菜葉三人輔佐,嘿嘿,自然好對付得多!但其人的實力,還是不容小覷啊!要滅他,我朱元瑋勢必傷筋動骨!還是要先放他一放,縱其和方國珍火併糾纏,坐等他們兩敗俱傷!然後……”說著,便坐入了椅子,將手在扶手上輕輕一拍。
使君道:“想當初我們刺傷汝陽王察罕特穆爾,救了他一命,已是容他多活幾年了。”
朱元瑋頗為得意地道:“當時我們勢弱,而張士城正好擋在我們和韃子主力大軍之間,他若被韃子滅了,唇亡齒寒,也沒有我們的好日子過啊。但刺殺汝陽王只刺傷他卻不要了他的命,這個度,卻把握得極好啊!由此一來,汝陽王用兵必有所顧忌,朝中與他不和的人,又正好能拿他受傷大做文章!嘿嘿,倘若當時刺死了汝陽王,韃子朝中立刻派遣大將接替其位,還會造成百萬大軍臨陣嘩變麼?還能保住張士城麼?現下韃子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張士城和陳友諒才變成了我們最大的敵人!唉,張士德倒是一位難得的人才!只可惜,他是張士城的親兄弟!否則……唉……切勿怪我姓朱的不擇手段,奈何這個世界強過我朱重八的英雄人物實在太多了,我朱重八不多用點心,怎能存活於世?”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朱元瑋又道:“先生的那兩招遺禍江東之計也甚妙!先引李天垣上鈎,然後挑起他們的內訌,借李天垣的手重傷殷野王,然後再令殷野王歸西,乘機嫁禍李天垣,並造成李天垣叛投張士城,並組織神衣門的假象,弄得天下人一時間似乎都有了目標。李天垣不願就死,武功又不弱,正好有實力擺脫各方的追擊,四處躲藏。呵呵,他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