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一笑被蛇咬得雖不輕,但還不在張無忌的話下,當晚摸著黑便替他運功驅毒了。
南湖沙漠並不甚大,只要不迷路,體力和給養跟得上,有個七八日便穿過去了。三人雖然沒有了馬匹,但三人的武功內力都極強,有了水後,行進速度並不比騎著馬在沙漠中速度慢。沒幾日,便見到了牛羊綠洲,上前打聽,得知到了鄯善地界了。韋一笑的長袍經過撕扯火燒後,已經難以遮醜,此刻正好,偷了一套當地民族服裝著了,頭戴小花帽,配著他那黑瘦的肌膚,當真活脫脫一個草原牧民,看得輝月使直笑。
鄯善馬賊不少,正好三人的銀兩等物都被風捲走了,反劫馬賊理所應當。一路無話,一個月後過喀什,便進入茫茫的帕米爾高原了。這裡遠遠近近,到處都是雪山冰峰,雄峰萬仞,草木絕少,荒涼和寒冷籠罩了一切。
三人走的乃是一條前人已走了數百年的古道。中土的絲綢和瓷器源源不斷地從此處流出,阿拉伯和東歐的珠寶和毛皮又源源不斷地從這裡流入,這便是著名的絲綢古道。不過說是古道,卻也談不上有路,帕米爾千山萬壑,牛羊野獸年年往來遷徙,於是到處都是路了,誰又知道那條路通往波斯?好在此處輝月使走過兩三次,便由她領路,張無忌和韋一笑跟著。離小昭越來越近了,張無忌的心頭便越是緊張,時時雖有壯麗景色展現眼前,但又哪有心思欣賞?輝月使也一直愁眉不展,日日禱告數遍,只要有些光亮,便帶頭趕路。
倒是韋一笑沒什麼感覺,一路賞嘆不休,灌木叢中偶爾竄出個兔子讓他抓著,還要仰天大笑一番。
這日太陽已經落山許久了,只因頭頂一輪明月高懸,照得群山一片清幽,三人便在馬上隨便吃了些幹糧,沒有歇息。
快要轉過一座藏青色的大山時,張無忌突然聽到後面數裡外有馬匹賓士而來,不由眉頭皺了一皺,在這種荒無人煙、野獸出沒的大山裡,會有什麼好人策馬狂奔?難道是強盜追劫自己三人來了?這條路乃是中西通商要沖,盜匪作亂,為害不淺,倘若他們不來作惡便罷,否則,便順手除去,以絕大患。想到此處,便沒動聲色。過了一會兒,韋一笑也聽見了,咦了一聲。
輝月使見他倆的馬匹步子慢了下來,正欲發問,卻也聽到了動靜。劫匪她見得多了,劫匪劫財,還幾乎沒有不劫色的,因此她每次都是被劫的目標之一,由此,她心中既感氣憤,也感刺激興奮,當下摸出了聖火鐵令,微微放緩了馬蹄。
約摸一盞茶時分,後面的追騎便現身了,張無忌凝目望去,當即微吃了一驚,只見當先一騎身著野道袍,肥肥胖胖,依稀便是昆侖派的西華子,而他身後兩步遠的一騎,青衫勁褲,當然便是閃電手衛四娘了。
看到是他們,張無忌微愣了一下,一時還不敢確認,待再近了了一些,不但確認是他倆,還認出了他們身後七八丈遠的昆侖派現任掌門司徒餘!
司徒餘或許是昆侖派建派以來最注重外表形象的掌門,今日看來是在追擊西華子和衛四娘,仍然同二十多名男女弟子一道渾身煞白,在這藍幽幽的月色之下,顯得既飄乎,又瀟灑,這比當年每每出行,身後必有一左一右手捧鐵琴長劍的童兒的何太沖還要酷、還要拽對不起,這是現代詞語)。
司徒餘身材矮小,體重輕,騎術精良,跑在眾弟子之前;西華子一百四五十斤的體重顯然壓得馬兒快吃受不住了,他後面的衛四娘都不得不時時略略收韁,否則便要撞了上去。這時小路當中出現了一塊桌子大的石頭,西華子遠遠看見,拉引馬韁,饒了過去。衛四娘卻因為猛然發現前方有人,暗暗提防,沒有及時發現前方的攔路石,她座下的馬匹也被西華子的馬匹擋住了視線,危急中差點迎胸撞了上去,那馬急拐過去,四踢便踏入了路旁的亂石中,急勢難以收拾,差點側翻了出去。便是這麼緩得一緩,司徒餘已經近了兩三丈,只見他站離馬鞍,右手猛力一揚,一枚雞蛋大的鐵球便向衛四孃的背心擊去。衛四娘極力地控制馬匹之中,聽得腦後風聲,忙向左讓身,但司徒餘的功力何等高明?又藉助馬的沖力,擲出的鋼球當真又快又猛,衛四娘避過了後心要害,但終究避不過去,右肩胛骨中球,當即骨肉內陷,身體再也控制不住,撲下馬去。
巨大的沖力令衛四娘在地上翻滾了一丈多遠,在亂石中摔得頭破血流,左胳膊從小臂處斷裂,白生生的臂骨穿出了皮肉來。那一鐵球擊碎了她的肩胛骨,震裂了右肺葉,咳嗽連連之下,鮮血也噴了出來。
西華子耳聽得身後師妹驚呼落馬,當下緊拉馬韁,退了回來,想要救人,但這時司徒餘已經飛身離鞍,藉助馬勢飛躍上了那塊巨石,再一躍,攔在了前路,其餘弟子立刻四下散開,包圍了西華子衛四娘二人。
自在和田被司徒餘發現行蹤後,他們已經被追了數日夜了,此刻已是筋疲力盡,信心盡喪。西華子自知今夜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師妹到底同他情深意重,在最後的一刻實在不忍死在兩處,所以雖然回頭必死,卻還是回了。他武藝差師叔甚多,此刻鬥志盡喪,躍下馬後連站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於是就此坐倒在衛四孃的身邊,將她抱在懷裡,扶正了她斷裂的胳膊,雙目不禁滾下淚來。
司徒餘終於志得意滿,不禁仰天哈哈大笑,道:“昆侖孽徒!本掌門繼位,你二人不思歸附效忠,反謀叛逆,落到如此地步,還有何話可說?”
臨死關頭,西華子情知哀求下跪都沒用了,索性將心一橫,圖個死後留名,切齒道:“我恩師鐵琴先生過世,作為掌門大弟子,本該繼承恩師衣缽,奈何你姓司徒的狼子野心,強行掠奪,卻來說我西華子叛逆!罷了,都怪我西華子學藝不精,今日落到你的手裡,要殺要刮,隨你便了!”
衛四娘半昏迷中聽到師哥這番豪言壯語,心中當真又是激動又是歡喜,不禁將臉頰緊緊地靠在了西華子的懷中,埋怨道:“師哥,你不該回頭的,如此害得你也陪著我一起死……”
西華子緊緊地摟住了她,在她耳畔哽咽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話,反正活不了,你我二人便死在一起!”
西華子的一番話說得司徒餘不怒反笑,眼前這個道士師侄摟個女人頗不像話,但他自己也不檢點,是以倒沒有想到以此來譏諷他們。如今這二人說甚麼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貓捉老鼠的心理令他也不捨得立刻下手殺了他們,反而損起了鐵琴先生何太沖來:“你掌門師傅?那個何鐵琴麼?我掌門恩師還在時,他便慣會捧個音質拙劣的鐵琴彈些歌唱些曲,勾引派中老少女弟子,真實的本領卻稀鬆平常。恩師過世後,若非斑師姊仗著幾位師姑撐腰鼎力助他,他又怎能奪了我的掌門之位?當年若非我僥幸脫逃,還能活到現在麼?天可憐見,竟讓他倆雙雙橫死異鄉,當真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聽到司徒餘辱及恩師,衛四娘當即噴出一口血去。抹了血跡,她切齒罵道:“奸賊好生無禮!想我昆侖開派祖師何祖師號稱琴劍棋三絕,世人皆尊稱為昆侖三聖,何等氣概?我輩弟子不能盡傳師祖神技本已十分慚愧無地了,怪也只能怪我等資質拙劣,不能將昆侖絕學發揚光大,卻怎如你這奸賊當眾詆毀誣蔑祖師神技?將我掌門師伯苦練的琴藝肆意糟蹋,該當何罪!奸賊你如何能夠擔當我昆侖派掌門?教導全派弟子?”
司徒餘適才得意忘形之下,一時間竟忘了昆侖開派祖師也好彈琴的事,竟正好被衛四娘抓住話柄,當中臭罵,心中立時怒氣勃發,殺氣頓起。正當他冷笑中欲揮下“殺”的手勢時,猛聽大弟子魏行大聲喝道:“昆侖派家事,外人不得靠近,請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等無禮!”
原來是張無忌等三人引馬走過來了。
西華子在張無忌心中的印象甚是惡劣,一看是他,張無忌都想轉身就走的。但此人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又實在太深了,自己初回中土就遇上他,後來雖人海茫茫,光陰荏苒,卻還是總會遇上他,而且每次他留給自己的印象都不淺,雖然每次都沒有好印象,但略一回味,這也似乎算得上是一種緣分,所謂惡緣難解,便是到了這個荒蕪人煙的萬裡邊陲,卻還是遇上了他,而且,正是大難當頭。
本來他門內的家事,張無忌也不想管,但見到衛四娘中招落馬,西華子竟然出乎意料地回頭去救她,令張無忌頗為感動。這兩個人,受世俗教門所限,半生相好都只能偷偷摸摸的,現在落得如此,也算得上是一對苦命鴛鴦了。思腑到此,張無忌決定救他一命。
對於韋一笑而言,別說是西華子,便是整個昆侖派,都沒有任何一絲的好感,他們發生窩裡鬥,自己正好樂得看熱鬧;反倒是輝月使最近春心暗動之下,見了這對中年男女臨死之際這般景象,感動得幾欲落淚,不待張無忌有所表示,她便拉轉馬頭,回頭準備救人了。
此刻到了這麼邊遠的地方,張無忌早已不另行裝扮了,但幽幽夜色之中,司徒餘等人哪有張無忌及韋一笑的目力?是以遠遠地他們只看到模模糊糊三騎人馬,只道是當地滿山尋丟失牲口的牧民,也沒有在意。
那名弟子的一聲大喝,令司徒餘抬起的手暫時頓了頓。韋一笑原本不太情願地走在張輝二人之後的,聽到那後生小輩如此口氣,不禁來氣,立刻提韁躍馬奔到了最前面,嘿嘿怪笑道:“我等就是走近了,你待如何?”
聽到此言,昆侖派諸弟子刷的一聲,盡都拔出了寶劍。魏行厲喝道:“你等是何人?報上名來!”
韋一笑笑道:“憑你也配問我等的姓名麼?”
此言聽得昆侖群弟子同時大怒,呼啦啦,一起拉馬湧到了前面,二十多道目光一齊瞪向了三人,只待司徒餘一聲令下,搶上去便將這傲慢無禮的家夥砍成肉醬。只有兩名年齡最幼的女弟子躍下馬,伸出長劍抵在了西華子的胸膛上,以防此人乘機逃跑。
這時三人走近了,司徒餘猛地認出了張無忌,心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此人在蓮花峰獨戰玄慈空智等數大高手的情景,令他久久難忘,自己苦練半生,尚不及他半個指頭,當真令他常常神傷,自嘆命苦,此刻竟然在此處見到了他,心內怎能不發亂?不過他心裡雖翻江倒海,面子上卻看不出甚麼來。怕弟子們不知深淺,出口得罪了此人,便連忙抱拳呵呵笑道:“我道是何人,卻原來是明教教主張教主尊駕啊!小徒無知,請張教主海涵那!”
張無忌抱拳笑笑:“司徒掌門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