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摸脖子上珍珠原先所在的位置,好像那裡另有一件飾物。
她是他他拉氏。
他他拉氏寄居在那拉的頭腦裡。記憶即懲罰,那拉本能地用遺忘抗拒記憶的懲罰,這導致了懲罰不斷重複加劇。一直以來,那拉竭力抗拒的,不是一個鬼魂,而是他他拉氏因詛咒而不滅的記憶。這是那拉所有問題的答案。
“是的,還有恨的記憶。恨的記憶甚而遠比愛的記憶更為持久,尊貴的王妃,你曾為愛放棄生命,現在卻因恨囚禁另一個生命,你的靈魂拒絕生命,你愛的是死亡。”
“我拒絕生命,是因為夫君的生命被她殘害到最後一口氣,而我的生命也因她墜入最不堪的深淵。”
“你們都曾用盡生命裡最後一口氣,用那口氣來愛,來改變,來反抗。你現在卻用過去的那口氣來懲罰,來壓榨,也就是說,你願意布西亞瑪拉的夢一直持續下去,盡管你愛的人,光緒皇帝已經粉碎了這個夢,你卻以詛咒使這個夢延續至今,並使它成為不折不扣的懲罰。王妃,你違背了你夫君的意願。你該知道,光緒皇帝竭盡全力驚醒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布西亞瑪拉的一場夢。”
“太長了,夢魘。它的險惡,值得詛咒。那麼,你說,我壓榨什麼?”
“你壓榨那拉的生命,得到重歷舊夢的歡樂,如果那是歡樂的話。”
“我已經離開舊夢。我的代價很高,我配得上,得到另一個夢。”
“你的夢囚禁了那拉和我。”
“你冒充巫師。”
“巫師?我不過是替人看病的醫生。”
“你不覺得你很像黑薩滿嗎?沒有黑薩滿,也許,就不會有詛咒。”
“可也說不準,事情不會像黑薩滿預言的那樣發生。”
“那麼你們來這裡便是必然。”
“不,不是必然,如果你取消詛咒。”
“詛咒豈是想取消就可以取消的?即便我現在放那拉走,詛咒也還在,那拉會一直待在這個地方。我的詛咒跟隨她,就是為了得到她,將她囚禁在無時間裡,永世不得翻身——而你倒幫了我一個忙。”
“我?”
“沒有你的執著,你想知道‘它’是誰的強烈願望,葉赫那拉如何會走上那座尚未命名的新橋,又怎會來到這裡?還記得嗎,她去醫院找你,說要取消治療,她什麼都知道,她很狡猾,她假裝不知道,每次,她都會借死的瞬間逃脫,而每次,她都能得逞。她與我抗拒,裝出一副可憐相,她為自己選擇家,選擇父母,她不斷更換肉身,可我總能找到她。”
“你總能找到她,為什麼?”
“我總能找到它,是因為她靈魂裡不朽的標記,黑色摩羅花總會跟隨她,在每一世顯現。在鎖骨下方,她戴著珍珠項圈,試圖遮掩的標記,那是邪靈入侵時留下的永恆標記。”
“蝴蝶為什麼沒能摧毀這個標記?”
“為何你不問我,珍珠何以永存?”
“是啊,還有珍珠——”
“她不斷拋棄珍珠,而珍珠總能找到她,就像當年的靈物一樣。這是因為,我拒絕轉世,我從每一個碰觸珍珠的手指中搜尋葉赫那拉的訊息。我沿著手指進入觸控者的記憶,從每個記憶之網的格子和縫隙中尋找她的標記和影子。黑摩羅的標記會從最深的記憶裡浮現,就像水漫過沙礫讓金子浮現。”
“你創造了另一個周而複始的夢境。王妃,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
“為什麼要結束?”
“連那造出摩羅花種子的魔王波旬,最終也升為六梵天主,入了佛道。說到黑摩羅,我是否可以親自驗看那枚黑摩羅花的標記。”
我對佛教並不瞭解,魔波旬來自他他拉氏的講述。
“你不相信?”
“我相信這個標記已經被蝴蝶粉碎。”
她解開一個紐扣。鎖骨下,一寸處,果然有一個灰色的,花形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