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想殺了你!”
“這世間不變的只有格格你的容顏。而我的頭發都白了。”
“你是一個怪物!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像是剛從爛泥地裡爬出來,你不能把臉洗得幹淨些嗎?你一身惡臭和血腥氣,我真後悔當初為何不一刀砍下你的頭,我也後悔為何父親追殺你時,我卻提醒你送你短刀?你想殺了我嗎?別用你那骯髒的長劍,我有幹淨的刀,離我遠些,我的血不願濺在你的泥汙上。我要跟你說,我嫁給了蒙古的莽古爾泰,你這一生都休想得到我,我已經嫁給了蒙古的莽古爾泰,你這一生都休想得到我……”
我不斷重複這句話,將短刀對準自己的咽喉,他知道那短刀有多鋒利。
努爾哈赤向後退了幾步。
“太遠了,東哥格格。”
“如果我此生殺不了你,我將詛咒你,我詛咒你和你的建州和你的姓氏都會被葉赫那拉所滅,我看到了未來,葉赫那拉必勝,我的詛咒將使你和你的子孫在火中化為灰燼。”
“你……巫女,一個不折不扣的妖孽。是你使我再也停不下來了。瞧瞧那些為你死去的貝勒、王,和兵,還有被滅掉的城和鎮子,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妖孽!”
在一瞬間我策馬飛馳奔向他,我要將這柄短刀刺入他泥漿般的臉或咽喉。他並不躲閃,我的馬兒在險些撞上他時抬起了前腿,我的短刀刺進他咽喉下鎖骨的縫隙裡。我松開手,從他身上輕輕躍過。
“你又放我一命。”
“你建立的只會是一座又一座廢墟。我以我整個的生命和靈魂詛咒你,亡你的,必是葉赫那拉的女人。”
我將詛咒拋向四面八方,我向遠方飛奔,向著遠離濃煙和火焰的方向飛奔。風停了,我是一把在絲綢中穿行的利刃,滑向曠野深處。當我遠遠看到我的營寨時,我鬆了口氣,身子一斜,從馬背上跌了下去。我重重地落在松軟的黑色渦流裡,我意識到,剛才,僅僅是一個短暫的夢。葉赫怎麼會被焚毀呢?我分明看見了她的勝利,死去的,只是我的仇人。我仰面朝天,漆黑無邊的天空中沒有星辰,那是因為星辰都去了葉赫城,它們照亮了獲勝後的偉大之城,而我無論怎樣賓士都無法擺脫這些塵世的沙礫。我依然在飛奔,耳邊的冷風灌滿了帳篷,我想稍稍休息一下便啟程,我要去的地方叫黑摩羅。我緊握手裡那張折了又折的羊皮紙。黑摩羅在我手心裡活了過來,當我的血滲入它漆黑的花瓣時。
尾聲 今生
“它”,他他拉氏的魂魄,從我衣裙裡走出來,走在我前面。原來,她穿著長長的旗袍,腳下踩著咯噔咯噔的高底繡鞋。她那一身失去顏色的旗裝,在落日的餘輝中恢複了原有色彩,我看清了那顏色,鮮花的顏色。她所有破損的面板都幹淨完好,鮮花般的臉龐。她是他他拉氏,光緒皇帝的珍妃。她向著養心殿方向走去,那樣子,像一隻蝴蝶,想要展開雙翅。
華文
1993年。
她語速很快,像疾風。
她回答了我所有的疑問,在這個沒有時間跡象的地方。
我的問題原本簡單,我只想知道“它”是誰。我萬萬沒有料到,“它”由無數個亡魂組成。如果我們一直待在這個地方,也許真會被囚於此——會有更多“它”借用這個身體顯靈。就是說,會有無數個那拉。換言之,他們是那拉的無數個分身。
我該怎樣找到我牽著她的手來到這裡的那拉。她在哪裡。她只有一個。她是唯一的。
我看了看鏡子,鏡子空空如也。鏡子模糊了那拉和他他拉氏的界限,又掠去了她的現世記憶。鏡子騰空了那拉,令她成為魂魄出入的軀殼。
她手裡捧著珍珠。
已經很清楚了,他他拉氏的魂魄來自珍珠。他他拉氏的詛咒帶著葉赫那拉離開了光緒幻化的蝴蝶,離開了歷史的碎片,蝴蝶使一切回到最初,布西亞瑪拉的夢開始的地方,這個原本可以了斷的夢,卻因愛,變成新的夢境。他他拉氏,愛她愛的經歷,也愛她愛的記憶,盡管那記憶裡,有一半是毒汁和惡果。現在的那拉,不過是她眷愛“愛”的惡過,她令自己和那拉都無法逃脫。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那拉的前身,或者說許多前世,都由他他拉氏的詛咒牽引,她一再逃遁,卻終究無法離開。
無論她的前世是誰,我認識的女孩,叫那拉,我得幫助她,從這夢境中脫險。這是一個多麼漫長又沉重的夢,沒有人能擔得起這個夢,這個詛咒。
我是否有能力改變?
我最好等,等到和我牽手走來的女孩出現,拿走珍珠——不,這個夢不會等到那拉,那拉在另一個時間段。她不屬於布西亞瑪拉的夢,我和她都不屬於。我們要解開的,是他他拉氏的夢。
我不想稱這個夢為詛咒。盡管它源自詛咒。
“……黑摩羅在我手心裡活了過來,當我的血滲入它漆黑的花瓣時。”
這是轉換的時刻,在轉換的這一刻,我該將珍珠奪過來,盡管很危險。
我拿到了珍珠。現在,她,是他他拉氏,是布西亞瑪拉,還是別的人,我不得而知。
“你帶著珍珠四處流浪,漂泊了很久,你不願放棄這段記憶,是因為光緒皇帝粉碎了所有的夢,這樣,也就粉碎了你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愛的記憶。”我說。
“還有恨的記憶。”